庸医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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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微语录之38胡君荣:庸不自知

  贾府常用医生是王太医和张太医,他们平时出诊贾府不给轿马费,只在每年四节大趸送礼就行了。尤其王太医,专门给荣国府重量级主子看病,贾母、宝玉、巧姐都让他看过,下药风格偏柔和,比如宝玉虽是男孩,但患了伤寒内里饮食停滞时,不肯用药性猛烈的麻黄、石膏、枳实等立刻见效的虎狼药。文如其人,医生下药的风格也必是他做人风格的反映。贾母陪着刘姥姥逛了一回大观园,回来病了,请了王太医,贾母见他穿着六品服色,便知道是御医,便说:“当日太医院正堂王君效,好脉息。”王太医忙躬身低头,含笑回答:“那是晚生家叔祖。”谦逊恭敬之态隐约可见。王太医不是名医,没有为秦可卿治病的张友士那样的本事,但他,求的是稳妥,要的是见效,能不吃药决不吃药,即使下药也考虑患者的身体素质是否可以承受。

  胡君荣貌似没有这份修养,因为没有资格。他虽是太医,但应该是太医中等级最差的那一层。出诊时,也不用通知总管房,有点编外的意思。胡君荣第一次来贾府应诊,是应宝玉之邀而来。宝玉为谁治病?原来晴雯本来就有点感冒,晚上偏偏又和麝月开玩笑,大冬天的穿得伶俐俐就出去了,结果可想而知。胡君荣,第一次来贾府的胡君荣,被贾府豪华的气派弄得眼花缭乱,给晴雯请脉,看见晴雯两根指甲足有三寸长,上面还有金凤花染红的痕迹,还以为是贾府一个小姐,连忙懂礼貌的回过脸去,可以想象

,胡君荣对这次出诊是十分小心的,务必要博一个好名声。他诊脉后说:“小姐的症是外感内滞,近日时气不好,竟算是个小伤寒。幸亏是小姐素日饮食有限,风寒也不大,不过是血气原弱,偶然粘带了些,吃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说得也不差,语气也轻松,也有点小功夫,但,下药走的却是极刚猛一路。宝玉见了他开的药方,连声说:“该死,该死,他拿着女孩们也象我们一样的治,如何使得?凭他有什么内滞,这枳实、麻黄如何禁得。谁请了来的?快打发他去吧!再请一个熟的来。”宝玉另派了茗烟去请王太医来,诊了脉后,和胡君荣说的一样,只是药换了温和的,药量也减少了。胡君荣来给贾府治病,事先不懂“贾府治病须知”,所以非但没有给贾府留下好印象,且连他的药都不用了。又幸亏宝玉略懂一点医术,不然吃了胡庸医的药,晴雯怕不是更要早死了?

  当然晴雯算是幸运的,尤二姐就没有这份幸运了。二姐有孕,贾琏派小厮去请,小厮偏又请了胡君荣来。这次,胡君荣要比以前镇静多了,进来诊脉看了,说“经水不调,全要大补”。贾琏质疑说:“已是三月庚信不行,又常作呕酸,恐是胎气。”胡君荣听了,于是再请出手来仔细诊脉,又说医生须大胆,要求望望脸色,贾琏没有办法,只好让老婆子掀起蚊帐一角,露出尤二姐的脸来,这一看不要紧,胡君荣竟然魂魄如飞上九天,通身麻木,一无所知。胡君荣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呢?如果是二姐连日黄瘦,脸上肌肉扭曲变形,那么和后文贾琏看见二姐死后美貌更胜生前相矛盾了,再说,作为医生,每天见到的病人无数,岂可因害怕而吓傻?如果联系前文,贾瑞看见体格风骚的凤姐瞬间身体就木了半边,薛蟠看见婀娜婉转的黛玉,也酥到在那里,胡庸医忽然看见如此美貌的二姐,一时惊为天人,以至一无所知,这样也说得过去。但就算这样,恢复神志的胡君荣仍然坚持最初的结论:“不是胎气,只是淤血凝结。如今只以下迂血通经脉要紧。”说起来也是贾琏太大意,涉及子嗣后代的大事,既然自己有怀疑,怎么不找一个熟悉的医生再来看看,贸然就信了胡君荣?究竟还是对二姐不够上心。二姐服下腹痛不止,下半夜竟将一个成型的男胎打下。胡君荣诊治胎气和诊治伤寒是一样的比较简单的病症,何以如此坚持不是胎气,这正好体现了他的庸,且庸不自知,强不知以为知,其实,根本用不着凤姐出手,贾琏的大意和胡君荣的“刚猛”就完全可以致二姐于死地。

  当然,也可能是和凤姐的设计有关,不然这件事为什么如此紧锣密鼓天衣无缝?先是打下孩子,然后烧香祭天,斩杀了二姐,又剑指秋桐,如果真是这样,我可真觉得凤姐用尽心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就算是胡君荣出于无奈,听的是凤姐的指示,他还是逃脱不了一个“庸”,难道不知打掉二姐肚中的孩子,贾琏会和他拼命?他竟然是听到信息后才跑而不是回家之后就开溜,大约是巴望凤姐保他,不舍得走呢。这可真是一个庸人,庸不自知,害人不浅。

  胡庸医,逃往他乡的胡庸医,不知又将祸害谁家生命?胡君荣的故事告诉我们,平时要锻炼身体,尽量不求医,一定要求医,最好能找到信得过的医生,或者多家诊治,求得最确切的信息。但这个世间又岂止他一个庸人?那些做官的,自以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算对的住老百姓了,老百姓生活如何对他们来说都是浮云;那些手执教鞭的,半桶水都没有,却在课堂上做严师状,束缚学生的思维,扼杀孩子的灵性,杀人不见血;那些写文字的,总感觉他自己的思想是济世良方,其实连红楼梦都不知为何物,究竟静下心来阅读都做不到……庸人当道,庸不自知的庸人当道,这个世界又怎么可能平顺?胡君荣这样的人,其实每个朝代都有。

红楼微语录之39老僧:该停下时就要停下

  当发现自己努力一回也只不过是别人算计的一步棋,才觉得现实的可怕。但不能把这抱怨挂在嘴上,说给别人听,不然,输了风度,成了笑柄才真的可笑。只能默默的掂量自己的力量,是否可以重来,如果能,那就抛下包袱,重来一次;如果不能,那就停下来,让别人跑到前面去,谁行,谁不怕,谁在风中依然能掌握方向,就该是谁的舞台,该退场的时候,就要毅然退场。

  相信午夜轮回时,每个人都曾向往过“山环水旋,茂林深竹”的安静去处,向往那优美的风光,向往那闲适的淡雅,但如果这仙境竟是“门巷倾颓,墙垣朽败”呢,那么是否对它还有兴趣?

  老僧,是翻过筋斗的。试想当初他遇到了怎样的沟坎?大约不过是“身后有余忘缩手”——过于贪了,贪什么?贪权贵,贪钱财,贪情欲等等,也或者是几者兼而有之。身处其中时,觉得这是世间的荣华,是万丈的光芒,是立于这个世间必备的资本。描不尽的红尘需求,画不完的红绿风光。老僧必然费尽心机绞尽脑汁的追求。但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或者发配充军,或者钱财散尽,或者被人背叛,等等等等。“眼前无路想回头”,倒也不是心灰意冷,只是跳出来回头看看,那些东西竟然也是毒药,引诱的人们浪费了所有的光阴年华。老僧,激流勇退,抛下所有的红尘繁琐,倾听心中急切的呼唤,生命返璞归真,安然落幕,虽然“既聋且昏,齿落舌钝”,但至少接近了本真的自己,这或者是老僧给予我们的生命启发。

  但我耿耿于怀的是,为什么一定要走了弯路才能了悟?为什么一定要付出惨重代价才知道回头?或者每个人都是不甘心的,心存侥幸,笃定能赢,于是,意气风华,大踏步的走在错的路上。

  有的人没有回头的念头,比如,贾瑞;有的人没有回头的机会,比如,晴雯;他们太急躁了,只是朝着自己的目标一路冲去,不小心踏进沼泽地,再也上不来,最后是满足,还是怨念,但已经都不重要了。死了,就是死了,像一缕烟飘散在天空,不留下任何痕迹。贾瑞死了,谁会念着他?贾蓉仅有一次说起,也是拿他当反面例子,贾蓉自己又何尝不是一错再错?可是谁能看到自己的错?晴雯死了,表哥嫂只是赶紧收拾她的首饰钗环,算算值多少钱,宝玉写一篇她都听不懂的诔文,就算对她交代了,其他人就更不用提起了。所以,谁都不是谁。最重要的是,“身后有余”时,自己要懂得已经可以了,不向前伸手去拿那些闪闪发光诱人的东西,或许一切都可以改观。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贾雨村,饱读诗书,心机深沉,但刚开始做官就因触动官场潜规则翻船,于是担风袖月,游览名胜,偶尔来到“山环水旋,茂林深竹”之处,看到看副对联,觉得文虽浅近,其意则深,可看到智通寺中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煮粥,便不在意。这是他心中火气。贾雨村看上去十分洒脱,其实不过是不给同僚笑话自己的机会,但心中却十分渴望能有一日被起复委用,也想好了如果再被任用,用何种手段制胜,此时也不过是暂时排遣胸中的郁闷罢了。等到“枷锁扛”时,才想起当时为什么那么执著。

  我常想,那些曾经叱诧风云的人,当暮年来临,繁华退尽,在灯下写回忆录时,是怎样的心情?为自己的辉煌骄傲?哀叹时光飞逝?是满足,是遗憾?为自己找一处安静居所,用煮粥写人生的老僧,又怀有怎样的心情?为什么贾雨村到了那里,问他三两句话,他答非所问,是觉得贾雨村自有天命,还是不愿管他人闲事?或者是觉得说了也白说吧。就像现在如果给我们一个退场的机会,我们愿意吗?我们肯定都会摇摇头,就像我的同事,每天一溜小跑的做事情,在家是个贤妻良母,在学校是个工作狂,一样都不愿意拉下,唯独没有属于她自己的时间。她喜欢很多,唱歌,跳舞,甚而是练习书法,写写文章,但都停留在她的梦里,直到有一天,她抛下了所有,在兵乓球台边打了一下午的乒乓球,大汗淋漓的同时,也觉得心情无比的舒畅。其实我们真的应该记住老僧的“身后有余忘缩手”,或许这样,我们就会少走一些弯路,多一点心灵宁静。

红楼微语录之  40李贵:男版袭人

  李贵,贾府世代奴才,因母亲是贾府凤凰宝玉的乳母,所以,李贵自然成了宝玉身边的首席主管。李贵的职业生涯至少说明一点:起点高的人,得到好职位的概率也比一般人高很多。但如果认为李贵是因为他母亲护佑,才坐稳首席主管这个位置,那肯定不对。没看到贾琏两个奶兄赵天梁赵天柱混到无人搭理的地步,还要赵麽麽舍出老脸才能为他俩谋得一件差事吗?

  宝玉去上学,贾政不放心,查看陪同的人(这让我想起王夫人查看宝玉身边丫头的事,老板们总是得空就要查看下属是否尽职,如果下属平日准备不好,肯定丢饭碗),当然照例还要对陪同的人训话,因为宝玉与别个不同,自然训话也狠,“等我闲了,先揭了你的皮,再和那不长进的算账!”作为首席男仆,李贵连忙双腿跪下,摘了帽子,碰头有声,连连答应“是”,是真的害怕吗?大约是作出的样子,不然后面回的话怎么那么幽默搞笑?他说:“哥儿已经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呦呦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说的满座哄然大笑起来,就连古板的贾政也撑不住笑了。冒牌格格小燕子靠着乱用成语的招博得皇上令妃喜欢,李贵这个时候乱说诗句,是为了表明他李贵对小主子是十分尽心。怎么尽心?李贵不识字,却愣是记住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诗经句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贵对宝玉读书之事尽了最大力量,所以贾政也不再说什么,只叫他传话给贾代儒,不用虚应故事,只把《四书》讲明背熟。李贵又忙答应是。李贵在这次重大的考察中,经受住了严峻的考验,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的。我们还可以想象,宝玉在里面念书,李贵趴在窗户底下偷听的样子。

  出来一面掸衣服,一面趁机劝宝玉,“哥儿听见了不曾?可先要揭我们的皮呢,人家的奴才跟着主子赚些好体面,我们这等奴才白陪着挨打受骂的。从此后也可怜见些才好。”宝玉叫他别委屈,明日要请他,他说“小祖宗,谁敢望你请,只求听一句半句话就有了。”就这么两句对话,我们就知道,李贵和袭人手法一样,见缝插针,实行全包围渗透式规劝,这种手法实际效果不大,但当家人或其他人都会看到这种努力,这种努力是老板喜闻乐见的,推动了文化氛围了嘛。

  再看看李贵怎么处理学堂纠纷的。他进去时,“众顽童也有趁势帮着打太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藏在一边的,也有直立在桌子上拍着手乱笑,喝着声叫打的”,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李贵先立即喝骂下属茗烟几个,撵了出去,压住了场子,接着规劝生气的宝玉:“哥儿不要性急,太爷既有事回家去了,这会子为这点事去聒噪他老人家,倒显得咱们没理。依我的主意,那里的事那里了结好,何必去惊动他老人家。这都是瑞大爷的不是,太爷不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是这学里的头脑,众人看着你行事。众人有了不是,该打的打,该罚的罚,如何等闹到这步田地还不管?”李贵劝宝玉不要把事情闹大,又声东击西,把责任全部推在贾瑞头上,好让贾瑞赶紧帮忙处理。刚有了几分眉目,偏秦钟火上浇油,说,“有金荣,我是不在这里念书的。”这句话重新勾起宝玉的火气,“这是为什么?难道有人家来的,咱们倒来不得?我必回明白众人,撵了金荣去(撵过晴雯,幸亏袭人拦下)。”又问李贵:“金荣是哪一房的亲戚?”李贵想了想,“不用问了。若问起哪一房的亲戚,更伤了兄弟们的和气。”若此时说出金荣的亲戚,一、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二、若说了,以后闹起来,反会落个挑事的嫌疑,没得得罪人,虽说不怕,但到底是心里的一个结。因此李贵不想说,茗烟在窗外嘴快,讥讽金荣姑姑——璜大奶奶只会给凤姐跪着借当头,李贵听了气地断喝,“你要死!仔细回去我好不好先捶了你,然后再回老爷太太,就说宝玉全是你挑唆的。我这里好容易劝哄了一半了,你又来生个新法子。你闹了学堂,不说变法子压息了才是,倒要往大里闹!”这些话,我仿佛看到了袭人的影子,什么我不小心砸了茶盅子,什么我不爱吃糖蒸酥酪,你给我剥栗子吃,一路走来都是息事宁人。李贵呵斥茗烟,讥讽贾瑞,规劝宝玉,也是要事情归于无痕。李贵深深懂得不能事事去聒噪老板,如果那样,要你这个首席主管有何用?因此成熟的人都懂得,要压事而不是挑事,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长日久,老板自然觉得这个人稳妥能干。

  李贵跟着宝玉去看望秦钟,秦钟已经发昏三四次,家人把他移到了灵床上,宝玉见此情景不仅失声,李贵就劝:“不可不可,秦相公是弱症,未免炕上挺扛的骨头不受用,所以暂且挪下来松散些,哥儿如此,岂不是反添了他的病?”老家的风俗也是这样,人未死,亲人再悲痛,也不能哭,李贵是个懂世事的,焉能不劝?宝玉听了,忙忍住。秦钟死后,宝玉痛哭不已,李贵又劝解半日。

  李贵是个无趣中年人,宝玉是个异类孩子,所以李贵对小主子的态度,就一个字,劝。后期宝玉明显倚重茗烟,宝玉出城祭奠金钏,只叫茗烟跟随,为什么不叫李贵?怕劝。不仅私祭这件,哪一件宝玉的私事少得了茗烟?宝玉和茗烟年龄相当,茗烟又是极聪明伶俐的。好在李贵倒也不争这个宠。他也看不着这个。

  李贵让我想到了西游中的沙僧,没有多少野心,在老板身边只以低调做人留心老板交待的事情取胜。难怪跟着宝玉出门的仆从中,钱华赵启就罢了,大名鼎鼎的周瑞也是其中之一(周瑞的媳妇可是王夫人的陪嫁丫头,心腹地位)。既然身处编制之内,就一样要受李贵节制。可见贾政(李贵真正的老板),有多信任他。在我看来,李贵忠于职守,却又善于变通,老练能干,却又贴心贴肺,是贾政的一件李贵牌棉质衬衫,价格低廉,款式一般,但熨帖舒适,经久耐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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