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在水中央

书接上文,次日我们从慕尼黑搭车前往另一个方向的基姆湖(Chiemsee)。

与前日不同,这日从一出门就是暴雨如注。因为线路规划的时候出了点问题,发现州通票只能做一趟编头为M的慢车。这个序列并不属于DB德铁,而是拜仁一个私运铁路公司。路线是往返慕尼黑和奥地利萨尔茨堡。可能是因为天气异常差劲,潮湿的车厢被塞满满当当的。德国的火车除非加钱预定没有对号入座一说,过道里乱糟糟的都是人和行李。其中有一伙堵在门口的国人更是从头吵吵到尾,偶尔能听见身边德国人的小声吐槽。

好在这伙国人明显是前往萨尔茨堡的——路德维希二世刁钻的选址再次给了他自己包括我们一个清静。

基姆湖的面积不大不小,湖畔倒也零星遍布了几个小镇子。火车所到的地方叫普林(Prien),站台反方向出站,有一个即便说是玩具古董也不为过的绿皮小火车停靠。仿佛是上个世纪的铁窗人工售票只收现金不刷卡,如果买了拜仁州票可以打个小折;加上两个岛的行船,一共十一欧多点。好巧不巧我们前面排了几个多半是印度人,雨水,绿皮火车,莫名有一种在咖喱国旅游的错觉。火车是十九世纪的遗留物,到湖边的只有短短三公里,车程却能达到将近半小时。车一开,好家伙,速度堪比花魁道中牛车上山,比步行也快不了多少。之前我们看发车表上是一小时一般,合着没有一小时这车根本没法从湖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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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皮小火车

加上前日的林德霍夫,两天的行程总使我想起葛优《非诚勿扰》电影里的经典对白:“——你家远吗?”“——怎么走啊?”“——先坐飞机到昆明,再坐大巴到蒙自,再坐一天的拖拉机、一天的牛车就到我家了。”

基姆湖中有大小三个岛,男人岛(Herreninsel),女人岛(Frauenisel)和香草岛(Krautinsel)名字听上去有点莫名其妙,男人岛上是国王先生的宫殿,所谓“海伦基姆”其实就是Herrenchiem的音译;女人岛的名字来源于岛上一座修女院。至于香草岛(或者直译也可以叫“白菜岛”)的名字就更好理解了:上面压根没人。因而能到的岛只有男人女人,虽然上船根本没人查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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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基姆宫

海伦基姆宫是路德维希二世的“最终幻想”,看完人家法国凡尔赛之后嚷嚷着“给我也整一个”的迷弟行为。结果工程未半掏光预算,直接把国库都败空了却只留下个装了半拉的烂尾楼。仅从外观上讲,这座宫殿比林德霍夫可有排面多了,气派的花园和喷水池自不必说,完工的少数几间房间更是极尽造作。有意思的是,这座宫殿是对凡尔赛的完全山寨,画像挂的是路易十四,壁画讲的是法国历史,从里到外没有半毛钱跟德国相关的地方。甚至凡尔赛的镜厅也原样复制。镜子在那个年代是奢侈品,可以极大的拓宽室内的空间感,从视觉上指数系扩张宫殿的金碧辉煌。

从中式风水的角度看,即便你再有钱也绝不会想住欧洲的宫殿。这不是贫穷限制想象的问题:所有房间都像被贯通的连廊,到处都是门;高床软枕看不见天花板。想象从这样的房间里醒来,首先你半天摸不到床沿,眼前全是令人眼瞎的精细壁画刺绣,甚至一坐起来就正对一面镜子。它既不是一个温馨的小窝,又不如你在真正无垠的旷野上露营那么敞亮,哪里都透露着人工雕琢过的畸形与怪异。像博物馆,像巨大的首饰盒,唯独不像能住人的屋子。

历史上,路德维希二世也只在这里住过十天。

昏君,疑似同性恋,理想主义,孤独症患者。国王顶着几个最有噱头标签走完了他乏善可陈的一生。政治上他几乎毫无建树,最终被贵族们以“精神疾病”为由废黜,于1886年不明不白溺死在慕尼黑城外的施塔恩贝格湖(Starnbergsee)。讽刺的是,同样是这种“无为”使德国没搅进当时欧洲混乱的战局,站桩苟进天命圈。因此身后人们依然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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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

从宫殿出来,天倒是意放晴了。石子路上还是湿漉漉的,湖风里夹着淡淡水腥。正是回首向来萧瑟处,东边日出西边雨。阳光照在湖面上,雾气消散不少,看见女人岛与码头遥遥相对。

也许是在想象里,抑或是某个美术馆见过类似的油画。远远的小岛上伫立着一座带有高塔的白色建筑,你不会想离开,也不会真的好奇岛上是什么样子,只遥相望着便觉得心中安宁,是诗经里娉婷少女宛在水中的娴静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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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女院

白色的建筑便是所谓的修女院。相比男人岛,女人岛显得袖珍不少。步行一圈,便是用爬也决计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叫不出名字的巨大蔷薇科植物肆无忌惮的霸占着肉眼可见的一切篱笆栅栏,白塔是修女院的钟楼,钟楼下有一小片寂静的坟墓。绕过修女院,有人烟的建筑多是价格不菲的民宿酒店。必须承认选这里开商务会议的人可太精了,每天上岛就这么几班船,坐拥一城湖光山色,清醒寡欲任谁也找不着。岛的背面是一些游艇俱乐部,私家码头挂着防君子不防小人的门锁。我们找了个水边的长椅坐下,掏出包里所剩最后一条牛奶棍。地上一个受伤的母鸭子可怜巴巴的在我腿间钻来钻去,揪给它一口两口,偏也不走。要知道我也得靠着小小一条面包撑回慕尼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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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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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码头

“云只是白色的菌种,在你城外的岛屿满布。”

我反反复复听着张悬,看见对面山间一处模糊的云雾,大约正在下雨,而我的头顶却是云归雨收艳阳高照。一位打赤膊的老大爷正要跳进自家小船里把雨水舀出来。绝大多数人来基姆湖就是去看宫殿,来这里只是可有可无的捎带脚。但即便没有富丽堂皇美轮美奂,这里也比对面那座空虚的宫殿高明太多了。倒也没有夸一个贬一个的意思,只单纯觉得一个水天相接处一个小岛静默无言的剪影更符合我对“孤独”二字的理解。

曾听闻边疆守海岛的士兵为了解闷弄上去一条狗,不出几个月人没事,狗疯了。但要换做是路德维希二世这样的精神障碍者或者哲人,你即便把他安排在闹市口住着,他该疯照样疯。就像油画里的小岛,永远没有船能上去,你只能这么看着它,一直看着。

“而云烟已过。”

“而岛屿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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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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