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片老式小区，同其他老小区一样，陈旧、安静，闲适，绿树成荫，像迷宫一样的窄路。这次我没有在寻找房子上浪费时间，很快就到了256号楼下。我拨打了他们在58上留下的联系电话，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好。”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现在在256楼门口。”
“好的，请到202室。”
开门的是一个矮个子男人，干瘦，穿着黄色的T恤，他打量着我，我迎上他审视的目光，他可能有一个月没刮胡子两个月没理发了。
“你好，我来面试的。”
“进来吧。”
客厅里白天还开着灯，吸顶灯发出的白光十分暗淡，墙放着两张长桌子靠在一起，上面放着三台黑色的电脑，其中两台电脑后坐着一男一女，此刻他们正望着我，女人应该就是刚才接电话的那个，塌鼻梁，瘪嘴，脸庞小巧，画着浓妆，属于小家碧玉一类的，梳着马尾，看上去二十出头。男的约三十岁肤色黝黑的男子，五官小巧，与五官不相称的是他高大的身材，他坐在女子身边整整高出她一个头，这种身材与脸庞的违和让他上去有一种天然的平易近人之感。
桌子上除了电脑之外，随意堆放着一堆文件纸袋、黑笔、衣物、水杯、手机、手机充电器、玩偶、插座、插座上布满了黑色的插头，桌子上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物品，看上去不像一个办公桌。另外一侧的墙上靠着一个铁皮柜子，从露出的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放着几本书、一堆蓝色的文件夹。从铁皮柜子到办公桌后面放着三把东倒西歪的黑色椅子，阳台上立着一根黑色的拳击沙袋。
“马辉你先带他到咱们的会客室等一下，我马上来。”
坐在电脑后的男子站起来笑着说。
“你给我来。”
马辉把我带到客厅旁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三排破旧桌椅，飘窗上布满了灰尘和垃圾。
“你先做着，我给你接杯水。”
他说完便离开了。
“我不渴。”
我心里开始打鼓，我第一次见有人把办公室开在小区的毛坯房里。我开始有些后悔，突然想起一些传销窝点就是隐藏在小区里，想到这里顿时慌张起来，立即走到窗前望了望，下面是不知名的树，树下停着车，对面的房子里有人在走动。我刚要转身离开，门被推开，方才坐在电脑后的男子端着一次性水杯进来。
“坐下来，喝水。”
他把水放在桌子上。
“我不面试了，我要走。”
说完我便向门口走去。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要走随便，你不是第一个要走的。”
“我没见过办公室开在小区的，只有传销才在小区里干。”
“我们是正规的公司，文件都在外面的铁皮柜子里，一样不少，随时欢迎你看。”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第一你可以看公司文件，第二我们有详细的骑手数据。第三，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我的骑手。”
“既然是正规公司，为什么要在这个小区里办公？”
“第一，我们的主要工作是送外卖。第二，这里只是处理一下每天的数据文件。其他原因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了。”
“我要看一下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随你。”
他转身向外叫了一声：
“马辉过来！”
马辉随即走了进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放在唇上点燃，吸了一口，笑着说：
“又来一个，他看我们太破，以为我们是传销，带他看看我们真的是送外卖的。”
“这是第几个了？”
“别废话，快去！”
马辉带着我看了他们的公司资料和骑手数据，看完之后悠然地点了跟烟，淡淡说道：
“要不要我再带你去看看我们的骑手啊？”
我回到刚才的房间，那个男人正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看见我进来便说：
“还觉得是假的吗？如果还觉得我们是传销，你现在就走，没有人拦你。”
“不好意思，出门在外的，还是小心谨慎一点好。”
“理解，工作情况和招聘信息上写的一模一样，交五险一金，自己准备个智能手机，电瓶车，月入6000到10000，看自己的跑单量，跑得越多钱越多。你上个工作是做什么的？”
“室内设计师。”
“设计师？”他眼皮一抬来了兴趣。
“就是帮人装修房子的。”
“那你什么学历？”
“大学本科。”
“为什么不继续当设计师了，来送外卖不觉得可惜吗？”
“当设计师挣钱不多，送外卖挣钱多。”
“我们这送外卖的，撑死高中毕业，送外卖风里来雨里去苦的很，你能受得了吗？”
“都是农村出来的，没啥出不了的苦。”
“好小子，有志气，这样吧，你先跑几单试试，能行就干，不行你再考虑考虑。”
“好的，谢谢，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叫李勇。”
“勇哥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现在下午一点四十，单子不多，你跟着马辉去，让他给你安排。”
他站起身走向客厅，马辉正和那个女子在调笑。
“马辉别调戏小梅了，带着小徐去咱们的点，安排一下，让他跑几单试试。”
“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马辉拿着钥匙起身，回头笑着对小梅说。
“勇哥，你管管他呀。”
小梅撒娇道。
出来时外面变了天，从西边飘来一大片灰云遮住了天空，半个小时的功夫，艳阳高照变成了风雨欲来。我跟着马辉到了万达广场，停好车后，他带着我到了一处奶茶店，店前的桌椅上坐满了一群穿黄色制服的骑手，他们要么低头打王者荣耀要么聊天吹牛。马辉走到其中一个蹲在边上的人跟前，踢了他一脚：
“别玩了，给你安排个任务。”
那人抬头见是马辉，随即又把头低了下去：
“正忙着呢，啥任务？”
“你一会教这个小兄弟接单跑单，让他跑个两三单试试。”
“为啥找我啊，我不干！”
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他跑单的算你的。”
“那我也不干！”
“是勇哥让我找你的，有什么话你和勇哥说去！”
马辉又回头对我说：
“你在这等着吧，他不带你打电话给勇哥。”
说完他便到另一头和其他人聊天去了，过了一会，马辉离开了。我蹲在那人旁边，仔细打量了一下，体型干瘦，个头不高，年龄和我相仿，戴着黄色的头盔，脸在头盔里被挤小了，他专注地盯着屏幕。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哥们，怎么称呼？”
“刘贵平。”
我掏出一支烟给他，他熟练地放在唇上。我连忙给他点上火。
“平哥，我第一次干这个，什么都不懂，麻烦你了。”
“你叫啥？”
“徐茂。”
“徐茂，我跟你说没有什么麻烦是一杯奶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杯，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
我立即跑到奶茶店买两杯最贵的奶茶，奶茶店里只有三名店员，穿戴统一的黑色制服黑色黑色套头帽，其中一名身材高瘦皮肤白皙的店员望着正在低头打游戏的刘贵平说道：
“贱人刘贵平又坑人奶茶喝！”
我提着两杯最贵的奶茶回来，刘贵平刚打完一局游戏，看着我手中的奶茶笑着说：
“小伙子有前途。”
说完从我手中接过一杯奶茶，我把另一杯也给他。
“一杯就够了。”
他迫不及待地喝起来，这是旁边坐在椅子上的一个中年人大声说道：
“刘贵平，你他妈坑人奶茶喝，要不要脸。”
“少他妈酸，又不是喝你的。”
我把剩下的那杯拆开喝了。
“平哥，这送外卖咋弄的？”
“简单的很，你在手机上下载个APP，在上面接单，然后到商铺取货，按时送到顾客手里。”
他便说便在手机上操作给我看。
“一会我接一单，你去送。”
“好的，谢谢平哥。”
“你以前干啥的呀？”
“以前是室内设计师，工资不高，看着送外卖工资挺高的，所以过来试试。”
“你什么学历？”
“本科。”
“本科过来送外卖，你看旁边一群都是土包子，那你过来送外卖大学不是白上了吗？”
“当初也没想那么多，高考考上就上了。”
突然他手机响了，他立即接下一单。
“来了，是肯德基的，就在旁边，上面有号，去店里叫号取餐，你骑我车去吧。”
他把电瓶车钥匙给我，告诉我电瓶车的位置，然后手一指，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了肯德基的招牌，于是立即跑过去。
“回来！手机！”
他把手机给我，我返回去拿他的手机。
“不该看的别看！”
“明白！”
我去肯德基取餐，打包的服务员时是个瘦高个，年龄二十来岁，一脸地青春痘和暗红的痘印，干枯的几绺头发在额前翘起。
“十五号。”
我走到柜台前说道。
“哎，怎么换人了？刘贵平呢？”
“今天下午我帮他送几单，他还在奶茶店那呢。”
“这个贱人，居然也有徒弟了。”
从肯德基出来之后我立即奔向电瓶车，照着地图开始送餐，地址是铭品汇二楼的南方灯饰。
路程走到一半，雨滴啪啪落下来，过了一个红灯路口，雨势越来越大，电瓶车上有没有雨衣。
我抹了一把脸，擦干净镜片上的水珠继续前进。镜片很快沾满水珠视线迅速又模糊起来，沾了水眼镜从鼻梁滑到鼻尖，推上去后又滑下来，不带眼镜的模糊和沾满水珠的镜片的模糊是两种不同的情况，但无论哪一种对我来说都是十分不利的。我在风雨中骑行着，模糊的视线让我无法确定绿灯停留的时间。手机提示送餐时间即将超过。还剩下最后一个路口，我望着前方半空中的硕大的绿点便直冲了过去。刚到路口绿点变成红点，我立即刹车，车还是向前冲了下，停止时已在路口中央。
我惊魂未定时，右面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和刺眼的光线。我看着那些车辆在我面前贴身而过，心里一阵后怕。
过了路口便是铭品汇，我浑身湿淋淋地上楼，楼上几乎没什么人，店铺安安静静的，店员都在悠闲地聊天看手机。我湿淋淋的的样子引起她的注意。我打听了一下找到南方灯饰。
她大概有二十六七岁，小有姿色，画着浓妆，黄色的波浪发，正在柜台后玩手机。
“你好，你是杨丽吗？你的外卖到了。”
“对的，谢谢，你怎么淋成这样？外面下雨啦？大不大？”
她抬起头一脸惊讶地望着我。
“来的路上突然下大了。”
“我这有雨伞你要不要用一下？”
“不用了，谢谢。”
我转身下楼，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