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捂着汩汩冒血的肚子,却感不到一点痛的感觉。看来真的要挂了,老王心想。
老王三天前就觉得一切不太对劲。但是一切来的太突然了,老王明显的没有心理准备。不过,内疚这么多年,交代在这也是种解脱。
一个月前,老王来到这座小县城,现在的小城跟老王记忆中的那座泛黄的小城并没有相差多少,只是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更老了一点而已。想想也对,自己离开这座小县城也有二十几年了,有什么东西会抵的住时间呢,更何况是这个没人在乎的破县城。
他是来找自己的儿子的。
当年的老王年轻气盛,一不小心犯了错,也意外的与儿子分离。
二十几年没见,他不确定他的儿子还记不记得他有个父亲。他一定很恨我吧。老王有时会想。
老王只记得他儿子小时候的模样,至于现在什么样,老王是不清楚的。他只能徒步走过小城的每一个角落,扫过每个出现在他视野里的人。虽然办法很蠢,但他不得不这样做,这是他找到儿子唯一的办法。
小县城里的一排排楼房整齐的排列在路旁,这些房子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似乎都散发着泛旧的古铜色,像是从历史长河中穿越而来。老王使劲眨了两下眼,他刚才看到那些房子对他露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或许是自己的错觉,老王不愿再细想。当务之急是找到自己的儿子。
老王走过清晨的早市,小贩用力叫卖的吆喝声和老大爷们胸前挂着的收音机里的戏曲声从老王耳边划过,脚底传来的菜叶碎裂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一个星期了,这要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老王从未感到如此迷茫。
老王停下脚步,站在路边的一俩汽车旁,通过车玻璃的漫反射老王仔细观察镜像中自己的脸。他伸手摩挲自己脸上的胡须和皱纹,向下耷拉的眼角愈发的明显,原来就不算大的小眼如今更加的细小。时间在自己身上流逝可真快啊,如果自己的妻子阿荷还在的话,会不会已经认不出他来了,就像自己以前的那些小把戏,阿荷总会上当。老王脸上浮现出一抹向爱人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幸福的微笑。
很快,笑容便在老王脸上消失了。
如果,阿荷还在的话,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清晨的阳光渐渐变得刺眼。
老王是在一栋公寓的大门旁找到他儿子的。
说来奇怪,老王隔着不近的距离,就那么远远的一看,便十分的确定,就是他,那个正准备骑车的红衣年轻人就是自己的儿子。
而且,他骑车的姿势和自己一模一样,是他小时候学骑车的时候教给他的。脸部的轮廓也愈发与自己年轻时相像。老王更加确定这就是他的儿子。
老王目送那个红衣年轻人骑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然后径直走向那栋公寓。
他还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自己的儿子,自己在他那么小的时候突然消失,如今又突然回来,出现在他面前,这么多年,除了痛恨自己,老王想不出儿子对自己还能有什么样的感情。
老王决定先住在儿子的附近,慢慢想办法得到儿子的原谅。总之,他不会再离开自己的儿子了。
几番周折,老王住进了那栋公寓里。售楼处的工作人员看着年过半百的老王独自一人来租公寓多少还是有些奇怪的。
一整天,老王都趴在猫眼那里往外望。快到傍晚的时候,模糊狭小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那一抹红色。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男子的脸,太像了,连他自己都感叹。阿荷看到一定会很开心吧,老往心想。
接着,楼上传来了厚重的关门声。
老王高兴的一拍手,原来儿子就住在自己楼上。
找到儿子后,老王这几天一直紧绷的身体终是得以放松,身体开闸泄洪,把这几天攒的疲惫一股脑的涌了出来,老王本就下耷的眼皮变得愈发沉重,他往那张简陋的木床上一倒,便睡了过去。
夕阳把大地染得一片血红,天空中是难得一见的火烧云,天地间尽是诡异的血红色,四处充斥着末世的苍凉感。老王此时正坐在一个偏僻小巷尽头的泥地上,他看着眼前那个失去双腿的男人,有些不知所措。男人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老王,他手里的刀在夕阳下格外的亮。周围好像凝固了一般,连一丝风都没有。
老王不想再直视男人的脸,他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他张开嘴,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老王面前的男人举起手中那把刀,刀光照亮了他的脸,一张老王永远都不会忘记的脸。
男人用力刺了下去。
老王惊呼一声,从床上醒了过来。
原来是个噩梦,老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有些口渴,转头看见床头有杯水,老王伸手一摸水杯,是刺骨的冰凉。什么时候放在这的呢,可能是昨晚吧,刚从噩梦中惊醒的老王感到大脑一片空白,有些不记得了。
老王起身,准备去屋外烧点热水喝。
老王开始悄悄地跟在自己的儿子身后,看他每天去哪里,都干些什么。
老王的儿子在一个破旧的小巷口开了一家精致的庭院式的火锅店,生意还算不错,几乎每晚都能坐得满满当当。站在门外的老王闻着飘出来的香味儿不住地吞咽口水。他最终经不住诱惑,走进院子里准备尝尝儿子的火锅店的手艺。
火锅店的风味是北方小城少有的川味火锅,虽说有着相似的油碟和辣度,学的也是有模有样,但还是掺杂了一些北方的味道,但老王吃起来却是格外的香,以前吃过的火锅都不算火锅。
老王正吃着,突然,有人把一杯水放到桌上推到老王面前,然后那人坐到了老王对面,火锅蒸腾的雾气让老王看不清他的脸。但老王知道他是谁,他坐下来的时候老王感到自己的脸隐隐发胀。
那人穿了一件红色的外套。
“您还好意思回来啊,嗯?”红外套说。
老王感到自己的脸越来越胀,他张张嘴,却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或许他就不该进来。
“怎么不说话啊,”红外套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当年丢下我的本事呢?”
老王依旧沉默。
“那您说说,当年是什么那么有魅力,让您就这么不声不吭的消失了。”红外套双手绕在胸前,随意的靠在椅子背上,翘起二郎腿。
老王透过雾气,看到儿子锋利的目光笔直的射过来。
“我…我不能说。”老王低头,看着自己早已湿透的手心。
“这样啊,”老王的儿子站起来,“我还不想知道呢,麻烦您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看见老王把手伸进口袋准备掏钱,他儿子皱了皱眉头,又说:“赶紧滚吧,我不屑要你的臭钱。”
老王走出火锅店的庭院,刺骨的寒风袭过老王因出汗早就湿透的身体,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却并未因此感到一丝清醒,反而感到更加的昏沉,他现在只想回去好好的睡一觉。
翌日清晨,老王从木床上醒来,他感觉脑袋像是灌满了铅一般。他有些想不起,自己近一个月前是怎样来到这座小城的,自己是如何住进这座公寓里还有一些细碎的小事,无论他再怎么回忆,也是毫无头绪,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有人在推着他走一般。
老王越想头越痛,低头一看表,他急忙放下心中的疑惑准备出门去,他的儿子快出门了。对于昨晚的事,老王为并未感到沮丧,起码,他和儿子已经说上话了。
接下来连续两天,老王的儿子都在店里忙活,似乎是在准备把二楼翻新。
到第三天早晨,老王看见从儿子家下来了俩个人,一个他儿子,另一个是个戴墨镜的男人,老王依稀记得他是儿子的朋友,也是火锅店的另一位店主。
那天早晨的阳光格外的刺眼,即使是在早上,天上的太阳都有了一丝泛红的迹象,这不仅是在冬季,甚至是在夏季都未曾有过的事情。
老王的心莫名的惴惴不安起来,这两天他一直感到心慌。
老王紧紧地跟在那二人身后,但拐过一条小巷之后,二人却不见了踪影。
大概是从什么地方抄了近道吧,老王自言自语。
忽然,有一群人从小巷口走来,堵住了老王的去路,带头的人坐着轮椅,是老王之前梦里的那个人。
“好久不见啊,老王,”轮椅上的男人摘下墨镜,死死的盯着老王,“一听说你出狱了,我可是立马四处寻你啊。”
老王盯着轮椅上的男人,双手有些发抖。
“出狱?你坐牢了?”声音从老王侧面传来,是老王的儿子。他身边那个戴墨镜的男人死死地拽住他,不让他靠近。
“他砍掉了我这双腿,你说该不该坐牢呢”轮椅上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老王的儿子,“让我猜猜看,你是阿荷和这王八蛋的儿子吧。阿荷为生你而死,你们都他娘的有责任,如果当年不用你来威胁你爹,我也不会失去这双腿,他那天就像疯了一样,可惜啊没杀死我。你爹把你藏得够好啊,我这么多年也没找到你,今天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你们都得死。”
“我可以死,放过我儿子。”老王盯着轮椅上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知道真相的老王的儿子脸上涌出一股股的泪水,他身旁的男人依旧死死地拽着他。
“放过你儿子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跪在我面前,用这把当年废了我双腿的刀自杀。”轮椅上的男人说。
老王丝毫没有犹豫,拿过刀跪在了轮椅前。
“渍渍,你说阿荷当年怎么就看上你了呢。”轮椅上的男人嘲讽说。
老王没理他,转头十分认真的对他儿子说:“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老王的儿子想要说些什么,咬咬牙,终究还是没说,他闭上眼把脸别到一边去。
老王拿起刀,对着肚子刺了下去。
血一股一股的冒出来,他眼前的景象变得一片猩红,他感到周围的人正在逐渐消失,天空中开始淅淅沥沥的滴落红色的雨滴。
老王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捂着汩汩冒血的肚子,却感不到一点痛的感觉。看来真的要挂了,老王心想。
老王三天前就觉得一切不太对劲。但是一切来的太突然了,老王明显的没有心理准备。不过,内疚这么多年,交代在这也是种解脱。
老王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仿佛是躺在那张木床上一般,他似乎看到床边是儿子笑脸,这是临死前的幻想吧,即使这样我也很知足了,老王想。那张笑脸对他说,爸爸。
老王床边那杯冰凉的水渐渐冒起气泡,然后沸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