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伯!韦伯·维尔维特!”伊斯坎达尔甩开已经拉住他的战友,怒吼着冲向敌军,“我命令你回来!我不允许你死!你给我活着你这个混小子!”
他打光了光能量,便将武器丢开徒手撕碎一个又一个机甲,如同困兽般疯狂噬咬。
众多机甲中无人理会的救生舱无辜地漂泊着。它脆弱得像个肥皂泡,在王的视野中时隐时现。有时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千山万水阻隔般无法到达。力量仍源源不断地从精神领域流淌而来,他的爱人仍然在扶持他的战斗,他不能把他丢下,不能让他孤零零地漂泊在宇宙中,无助地死去。
他们才刚刚开始,他们相识的十年中能够认认真真恋爱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在他浑浑噩噩昏睡的日子里,他的向导苦苦支撑。他带给了他短暂的快乐和长久的不幸,他还没有好好补偿过他,他还没有给过他幸福。
“韦伯!臭小子!你给我回来!快回来!”
他的声音无法传达给通讯系统被损坏的救生舱,但精神领域相连的爱人感觉到了。
向导皱着眉,在机甲群的缝隙中看着他的王。他为他感到难过。那种失去挚爱的心情他品尝过,其中的疼痛与苦涩他不想让对方体验。
“对不起,伊斯坎达尔,对不起。”他在心中默念。
通过精神力传来的情绪让征服一切的王感到绝望,这是他全部的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滋味。
他的国家,他的宇宙,他的理想,他手握着一切至高无上的荣耀,却抓不住虚空中飘荡着的露珠。
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其他东西,那个像水晶球一样在无数机甲中弹跳漂移的小东西是他全部感官的集中处。它忽远忽近,仿佛也在努力向他靠拢,最后终于被他抓在手中。
高大的机甲双手捧住它的宝贝,里面的精灵责备地皱着眉,同时无奈地苦笑。
也许这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伊斯坎达尔,大傻瓜。”韦伯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
机甲战士们仍没有放弃营救,他们一次又一次向包围圈发起冲锋。舰队已经后撤并拉开横阵防止围困。就在王的频道忽然沉默,众人的心不禁向下沉去的时候,一则中央军指挥通讯响起。
“重伤害武器到位,向导准备接收中央军向导精神触手引导,机甲战士立刻分散,防止误伤。重复一遍,向导准备接收中央军精神触手引导,机甲战士立刻分散,防止误伤。”
战士们惊讶之中,一边避让一边回头,眼前的景象令他们叹为观止。
如果有在中央军部的军备研发部门待过的将领,或许会认得,这是一个只存在于概念图中的武器。它太过巨大,太过复杂,需要的材料难以齐备,即便为了特殊战事立刻配装,至少也要花费一个重型母舰那样的时间。换句话说,它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报告中央指挥!王!王他在那个包围圈里!”
“维尔维特少将呢?”通讯里传来一个年轻到不可思议的声音。
“也在里面!”
“我知道了。”考列斯说完,继续伸展庞大的精神网络,寻找熟悉的精神波动。当他牵住一条精神触手时它抗拒了一下,随即像是认出了他,顺从地接受了链接。“格蕾,我定位到他们了,射击的精读靠你掌握了。”
“好的。”格蕾努力平息着呼吸,望向机甲群涌动的方向。她的老师和他的爱人就在那里。她的武器是她的意志所向,她绝不会伤害到他们。
“三、二、一,发射!”随着考列斯的口令,所有的向导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在飞快流逝,刺目的光线从钢铁巨兽的口中喷射而出,将射程内的一切化为灰烬。
考列斯将精神网向敌军的方向尽量伸展,网络覆盖之下全部是格蕾的攻击范围,连敌军母舰都无法幸免。
在一片冰冷无情的杀戮中,考列斯和格蕾同时感受到柔软的精神力包裹而成的壁垒。
它对于防御这种量子级的武器毫无作用,只是一个向导唯一能为保护他的爱人展开的护盾。
格蕾小心翼翼避开那团精神力,没有停止攻击,她的大脑和四肢已经快要不属于自己,但她燃烧着她所拥有的一切,她只有这一次机会,所以不能浪费一分一毫。
“我要带他们回家。”她失去意识之前这样想着。
——
病房中醒来的维尔维特少将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把拳头砸在马其顿之王的身上:“为什么不走!你是白痴吗!上次也是这样!把我一个人推开就去送死了你还要这样闹几次!”
王根本不在意他的无理取闹,任由他在怀里撒泼。劫后余生的他只想大笑,而发泄够了的向导却抱着他的脖子大哭起来。
“好了,小子,别哭了。高兴点,你又救了我一次。”
“什么?”韦伯疑惑地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明明是你救的我。”
“你看看这个。”伊斯坎达尔拿过终端调出战报,韦伯就着他的手直接翻看,看了半页就抢过来,看到最后气的手都在发抖。
他撂下终端,怒吼:“格蕾!格蕾在哪?”
没有人敢阻拦他,他气势汹汹一路杀到格蕾的病房,冲到病床前抬起巴掌。格蕾吓得缩起肩膀闭上眼睛,但想象中的耳光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对方眼眶通红,抬起的手紧紧握着,浑身都在颤抖。她怯怯地喊:“师,师父?”
气坏了的师父没理她,放下手转向医生问:“她没有大碍吧?”
“啊身体上没有问题,别的方面还需要详细检查。梅尔文·威因兹先生和他的团队派人联系过了,说很快就到了。”军医一头冷汗地说。
“梅尔文……”少将狠狠掰着自己的手指,“我要打到他吐光所有的血!”
“师父,不怪梅尔文先生,是我自己要求的……”
“你闭嘴!以后不许再用这种能力!一次也不许!”他暴跳如雷地说。
格蕾低下头:“嗯……不会再用的,已经,不能用了,我已经,不能再保护师父了。”
“什么?”韦伯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臭脸,说:“哈,太好了,以后你就老老实实读书吧。”
“嗯,没错,小孩子就该好好读书,以后你的师父归我保护了。懂吗,小鬼?”红发的哨兵从门外踱步进来居高临下地说。
“诶?”格蕾无数次在各种媒体上看到过马其顿之王伊斯坎达尔的形象,他英武高大,令人由衷敬畏,他开朗宽容,令人心生亲近。但她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这位伟大的王者。
他比投影看起来更加英俊,声如洪钟,气度不凡,火一样的须发几乎燃烧着每个人的双眼,魁梧的身形遮天蔽日,几乎能装下五个格蕾。这果然就是世界上唯一配得上师父的那个人!“您是,国王陛下!”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对,是我,小不点,谢谢你照顾我的爱人,也谢谢你救了我们。”王伸出大手,握了握格蕾没我输液的那只手。
“诶?”格蕾被这突如其来的感谢弄得受宠若惊,“我,我没有做什么,就是,就是……”
“哈哈哈哈哈……”王爽朗地笑着,说:“自豪一点,小姑娘,作为马其顿的英雄,要敢于承认自己的贡献。”
被称为英雄的小姑娘羞红了脸,局促不安地恨不得钻进被自己藏起来。
韦伯一脸不爽地说:“好了,国王陛下,可以留点空间让我和我的弟子单独说几句吗?”
“时间不要太长,不然我会吃醋。”国王陛下打趣着走了,带着屁股上挨的不轻不重的一脚。
只余下师徒二人的病房里,一时有些沉默,仪器的滴滴声更加剧了格蕾的紧张。
看着快要缩成一团的弟子,韦伯无奈叹息,他坐在病床边为她整理好被捏皱的被子,说:“格蕾,你知道自己在战场上做了什么吧?”
格蕾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暗沉下去:“嗯……”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征服王的霸道,是鲜血和死亡铺就的,以前和以后的我,也会在这条路上和他同行。但是格蕾,我希望你不要被它所束缚,不要让自己为了拯救而造成的杀戮蚕食你的内心。”
格蕾的手指微微蜷缩,她的师父剖开她若无其事的表面,看到了她惶恐的灵魂。她距离那些死伤的生命太遥远,不可能听见和看见他们的惨状,但是每当她合上眼睛,惨叫和断肢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挥之不去,成为她不得不偿还的孽债。
韦伯看着她难看的脸色,继续说:“我知道这很难,格蕾,背负他们的死亡,也许已经成为你的宿命,你要坚强地面对它。在战争中,即使是敌人的死亡也不是无意义的存在,如何让被你斩断的生命延续他们的意义,这才是你应该思考的事情。如果情况不好就告诉我,我会帮你联系心理医生,不要自己扛着。”
格蕾的眼中渐渐浸满泪水,她用从来没有过的有些任性的语气说:“我很害怕,那些逝去的亡灵会在我的身体里徘徊不去不断提醒我的所作所为。”
她打了个寒颤,又继续说:“但是我更害怕师父会消失。所以我不后悔,不管重来多少次我都还是会这么做。我从来没有这么感谢过自己,我去找了梅尔文先生真是太好了,能救回师父和国王陛下真是太好了,师父没有从世界上消失真是太好了……”
她把头埋进被自己,呜呜咽咽地哭泣。她的师父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发顶。
是啊,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