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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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过后，百花渐去。花径残红，欲化尘，风起处，了无颜色，回首相望，那心，真可如岩？

看，城东一巨石，光头光脚，灰头土脸，它无远山之雄，也无丘陵之秀，就这样秃秃裸立在天地间。

这巨石大摇大摆大方的领着背后更多巨石。它们或蹲，或坐，或平卧，或仰首挺胸，或勾胸搭背；如一柱擎天，如将军点兵，如耄耋老者，如一蓬勃少年，如虎，如鹤，如一双峰驼铃来……它们形态各异。

人们诚心相待，冠与它们丹霞美名，它们倒也虔诚，似举万笏朝天，表忠心不变。修河岸，绿涛间，它们如珠撒玉盘。对照高山，巨岩们在河川中央，又显得那么形影消瘦，形单影只，独自空叹千万年。

想它也曾是年轻的，丰满的，秀丽苍翠的。何时起，任风雨蹂躏剥蚀，剥蚀去那纤薄华丽的衣袍、剥蚀去那律动的筋脉、剥蚀去那红色的血肉，终于只有骨了，只剩骨了，再无柔软可剥蚀，粗糙的砂砾上，寸草不生。

不知它们会不会痛？它们的时光落在我的眼中，实在太久远了，或许它们早就忘了曾经美丽的样子，也早就麻木了心肠，冰冷而坚硬，在四季里，在阳光下，再无可炫耀了，高昂的身躯，裸露着，坑洼不平的崖壁上，处处伤痕累累。

看山涧里绿叶红花，它们色彩鲜艳，岩染不上，藤归藤，树归树，片叶不沾身。就这样裹着单调的颜色，独独然立于尘世，身无牵挂，了无纠缠，想我也终究要那样的，那终究也会是我的颜色。

看，风始终在，它不愿意放弃，不依不饶，盘绕着它，抚摸着它，想把岩再拥进怀里，岩仰着头，眺望着星辰，一颗受伤的心，是否再无爱无恨？风孤独的呼啸着，在山巅处徘徊不去。

看，烟雨弥漫，或淋漓，或滂沱，清冷的水尽情在它身上汇出清流飞瀑，一条条如银链珠玉，挂在岩的腰间，岩无情的任其千丈跌落，任其在足下碎了一潭深深的幽怨。

看，冬雪飞扬，肆虐骨寒，妙曼妖娆着，是漫天飞花舞之轻，轻覆于额，就算白首也始不相见，泪来不及风干，滴滴落下，凝结成冰，看前川下，锥心晶莹处，一帘幽梦一帘寒。

待春风送暖，雪不再是雪，冰不再是冰，化泪空自去，朝朝遗恨。

城东的巨石俯视着眼前河川，俯视着这座不断变化的小城。谁叫它带了三分傲气清奇，谁叫它又位置刚刚好，它无法反驳人类的任性，任人们在身上凿出条条攀登往上的阶梯，任人再它头顶举一支红色火炬，和历史上遗留的摩崖石刻一起，一起引领小城几百年来的民族精神，引领人类往时光更深处前行，向前，向前呵，一起风雨无惧。

岩，它们也在坚持着最后的信仰，哪怕风雨中生命终归要坍塌，你看它们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创伤，它终于露出了红霞般的心，试问天地可鉴么？大地，还是星辰，终究谁会记得谁？

莫问颜色了，灰黑，还是血红，还是五彩斑斓，所有的归宿，终归是要先告别春天，可所有季节悸动的痛，都会留下划痕，深深刻到心上去，哪怕沧海变桑田，哪怕生生世世，我想都会在的，一遍遍轮回。

我躲在这座小城的街巷中，夜夜枕着巨石入眠，它从梦的那头走来，在我的侧畔，在我的灵魂处，驻足，看我还在梦中游走，苦苦挣扎，暗自泪流，它轻轻告诉我，剥蚀去吧！那所有无谓的念，昂首挺立起最后该有的坚强，生命的颜色终归是要暗淡，平凡也罢，冷漠也罢。无生无灭，无来无去，不悔不怨，如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