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早晨是从中午开始的。
①
那一年,我20岁。
一个出生在偏远的广西壮族的小县城里的小女孩,因为家里姐妹多经济紧张,初中毕业就随大流考了技校,准备毕业后赶紧工作好缓解家里的窘况。
20岁时,我已经技校毕业2年。那个年代还有包分配的,我被分进了桂林市某造纸厂做车间里的产品化验员。
在这2年期间,我经常要跟着车间师傅们爬上管架抽取纸样,大检修时我需要在车间的每一个角落打扫肮脏的油污,崭新而锋利的纸张常常把我娇嫩的手划伤。。。
那些日子里最亮丽的风景就是厂里那些着装整洁时尚的大学毕业生们,她们优雅的在透明玻璃隔起来的办公室走来走去,又土又瘦弱的我常常看到发呆。。。
厂里很偏远又交通不便,不上班的时间里我基本只能呆在破旧的宿舍里,看书画画。
那时看了路遥老师的文集《早晨从中午开始》,便很有感的临摹了一幅至今都记忆犹新的画,画面是一位女性在阳光底下,目光坚定的看着远方,我也给它起名叫:早晨从中午开始。
我把画挂在墙上,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常常问自己:我的早晨从什么时候开始呢?20岁算是我人生的中午吗?我真的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②
20岁秋季来临的时候,我终于做出了决定:我要继续读书,考大学。我要改变现状。
满心热血的我坐着厂车去到市里夜校点报名补习,却瞬间被一个事实打击:夜校上课的时间根本不合适我!
厂里每天9趟厂车固定的时间走固定的线路,偏偏晚上上课的时间段我要不然能上完课程就没车回厂里流落街头、要不然能按时上车回厂里我就只能上一半的课程一知半解。
沮丧走出报名点的20岁的我,哭了。
那时的我,初尝了人生的艰难抉择。
我回到了宿舍,看着墙上那幅画,它仍然在问着我:你的早晨要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回答:我要从现在开始,我已经20岁了。它又问:你要怎样开始?
我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艳阳高照。我请假坐厂车来到市区,随身带上一枚一元的硬币。
是的!你们猜到了,我要辞职到市中心工作,继续读书。我准备为自己这个沉重的行为配上一个感性的理由来说服自己,那就是抛硬币正反面让天意来决定。
“天意”当然是支持我的。就这样,我辞职挤进了市区姐姐同样是厂里的狭小宿舍里,开始了我边打零工边学习的艰辛生活。
③
从读夜校到参加成人高考我用了大半年的时间。
这期间为了养活自己,我做过期货公司的经纪人,做过保健品公司的业务员,最后在寻呼台做了寻呼员,开始相对稳定下来。
白天上班,晚上我就按时去上课。说真的,课程对我来说挺难的。技校里只学过高一的课程,这意味着我相当于在大半年里的时间里吃透高中三年的课程,我只能倾尽全力。
上课时,碰到不会的知识我不放过请教老师的任何一丝机会,老师曾说我是他见过的读夜校最勤奋好学的学生;
下课后,我挑着一盏小台灯继续看书学习,在20岁那个青春岁月的大半年时间里我从来没有在凌晨1点前睡过觉;
桂林的冬天冷得刺骨,我手脚都长了冻疮,晚上奇痒无比,我就边忍着痒边学习;
当寻呼员需要三班倒,在上大夜班没电话打进的时候别人都抓紧时间睡觉,我却捧着一本历史或地理书在背知识点,那时对我来说,时间太宝贵了,我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自己放松。
我在很多同龄人的眼光里,就是一个另类的存在。
她们并不知道,我和一幅画有个约定,我要告诉它答案:我的早晨到底有没有从中午开始。
④
倾尽了所有,也必定会有所回报。我顺利的参加了成人高考,发榜的那天我怎么也忘不了。
我骑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狂踩至放榜点,放好车,我镇静的整了整衣服,挤到红榜前。
我先看了最左边的信息栏:大专录取分数线;320分、本科370分,我开始在右边寻找自己的名字。眼光晃了几轮,居然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找到了我的大名,大名旁边几个数字特别刺眼:420分!
我相信那个时候我的心跳是静止过的,我并没有尖叫也没有跳起来,我只是平静做了几次深呼吸,安静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仿佛我就是个吃瓜群众而已。
我踩上车,匀速的前进,那天的风格外的温柔吹过脸颊,脸上似乎有点凉,是下雨了吗?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不,不是下雨,竟是我的泪水,我流泪了。。。
就在那一刻,我的泪水倾巢而出,我竟像个孩子般靠着街边呜呜的哭了出来,完全不顾身边诧异的行人们。
离开了寻呼台,我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寻呼台的老板百般挽留,我的“另类”已经成功吸引了她的眼光,她甚至许诺了我学成归来给予高层次的工作岗位,任何时候只要我想回。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只记得我要对已经压在箱底的那幅画说:我的早晨已经从中午开始了。
⑤
深夜一点,写这篇文章的此刻,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20岁时,不知前方是怎样的路,我仅凭“我想要”的信念和行动克服了无数困难和障碍,真的要到了自己想要的;
40岁的今夜,我已知前方要走的路,我却仍然想凭“我想要”的信念和行动去扫清诸多不可能,我也一定能要到自己想要的。
时至今日,我想对我的那幅画补充一下我的答案:
我的早晨从中午开始,我不仅可以从中午开始,还可以从下午开始,晚上开始。
只要开始,任何时间都是最适合的。不仅我可以,你也可以,他(她)也可以,所有人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