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 我爱你，因此饮鸩止渴 《魅影缝匠》Phantom Thread

“雷诺兹让我梦想成真，作为报答我也给予他最渴求的东西——我的一切。”

电影片头，阿尔玛柔和安静的侧颜映入眼帘，黄昏色的烛光散落在她眉目，将她鼻梁勾勒的锋利。她坐在晦暗的房间内，陶醉在钢琴翩然奏鸣，一场与阴谋相伴的爱情拉开序幕。

雷诺兹是一名颇具声望的服装设计师，即使已经两鬓斑白，但他瘦削的身躯依旧挺拔，沧桑的岁月并未磨蚀他英俊的面容，反而添一分儒雅。夜以继日的与画笔与针线作伴，艺术与美早已在他骨头里刻下印记。华美的绡帛，精致的剪裁，络绎不绝的贵妇，复古典雅的配乐中，镜头以一种轻缓庄重的节奏从容流转，空气里弥漫着上流社会骄而不矜的优雅。作为一名艺术家，他用生命啜饮艺术的醇酪，从不屑于追求所谓“时髦”的款式，而只创造永恒的美 。雷诺兹对作品的要求一丝不苟，对生活亦是严苛到不近人情。所有的女人都以穿上他所设计的裙装为幸，而他对于自己身边来去的妇人，却只能产生易逝的兴趣。

“你准备拿约翰娜怎么办？她坐在那里，苦等你再次爱上她，已经等成个胖女人了。”雷诺兹的姐姐西里尔如是说。而他仅能无可奈何的习以为常。

但是就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却被在餐厅工作的阿尔玛深深吸引。她笨拙、平庸而淳朴，却刚好是他理想中的模特，于是他邀请她共进晚餐，温柔的用手帕擦掉她嘴上的残渍邀请她来到家中，为她一针一线缝制专属的长裙。约翰娜离去，阿尔玛开始长驻在雷诺兹家里。女人们梦寐以求的霓裳，十七世纪的蕾丝，精彩绝伦的设计，阿尔玛轻易就从雷诺兹手中得到，理所当然的独享他惊世的作品和珍稀的爱。偌大的空间内，上层精英与平民女子之间的爱，像两种风格迥异的颜料，缠绵在一起，形成对比鲜明、却又分外融洽的美感。

然而，雷诺兹天才的来源，正是他刻薄的孤独。从清晨到深夜，他将生命奉献给工作。阿尔玛是平庸的妇人，她活泼、年轻，而他爱静，正慢慢老去。她亲吻他的脸颊，而工作中的他，只当扰人的口水擦掉；她不懂上流社会的规矩，在餐桌上用刀叉敲出粗鲁的声响，倒茶时用尖锐的水声影响他一天的情绪。他愤怒的甩手而去，她却固执的怨他多事

他给了她一个冠冕堂皇的干涉他人生的理由。在或短暂或漫长的余生中，他们将彼此博弈，殊死相爱。于是在电影的尾声，事业受挫的雷诺兹感到阿尔玛的存在正在吞噬他的自我时，他冲动的想要把阿尔玛赶出家门。而阿尔玛一反常态，她没有跟他理论，而是采摘了那株毒蘑菇，像往日一样，平静地走进厨房，仔细将它碾成末。雷诺兹在一旁静静看着阿尔玛将他最厌恶的黄油加了一勺又一勺，毒蘑菇在餐勺的翻滚下闪现着诡异的光泽，而她仿若不知，依旧洒下佐料，无辜而温柔的向雷诺兹微笑。钢琴声响起的恰到好处，音符之上，爱与阴谋的相处格外融洽，苦痛深处发酵着甜美。

“需要我为你调一杯马提尼酒吗？”她问。

“不用。”

“水呢？”她没有等雷诺兹的回答，顾自拿起壶盏，用近乎粗野的举止，让水声在寂静的空间里以他最痛恨的方式刺耳地喧嚣。他厌恶的事，她做尽了。二人虽相顾无言，但我想，雷诺兹一定听懂了阿尔玛的话：“我卑微、粗俗，毒害你的生命并侵略你的灵魂。你本应恨我、厌弃我、刻薄冷酷的将我赶出去。但如果你洞察一切而选择束手就擒，那么你一定是爱我的。如果你爱我，你就无法逃脱。”

他不言，从容饮水。然后优雅的持起刀叉，把阿尔玛的黑暗料理送入口中。他认真的咀嚼，就像在品味他们绝望却深切的爱。

“我要你，平躺在床上，感觉无助，轻柔、脆弱而坦诚。只有我可以帮助你，之后你才会再次变的强壮。”

他耐心地听她讲完，微笑着回答：“在我发病之前，吻我吧，爱人。”他们和解，深吻告终。 雷诺兹终于缴械投降。他爱阿尔玛，以生命和灵魂为代价，不惜一切，啜饮这杯以爱为名的毒酒。

正如毛姆在《面纱》中所写：“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为了欣赏你所热衷的那些玩意我竭尽全力，为了向你展示我并非不是无知、庸俗、闲言碎语、愚蠢至极，我煞费苦心。我知道智慧将会令你大惊失色，所以处处谨小慎微，务必表现得和你交往的任何男人一样像个傻瓜。我知道你仅仅为了一已之私跟我结婚。我爱你如此之深，这我毫不在意。”

因为我爱你，

所以饮鸩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