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年幼时,因为我们的心灵经常不能得到满足和安慰,使得我们的内在形成一个被隐藏的敏感脆弱空间,如同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克里希那南达
2016年6月1日 儿童节 新西兰Wellington
第二次前往新西兰小首都Wellington,是为了办理欧洲签证。此时,距离我出国,已近一年。
今天,我起了个大早,要去附近的地热温泉小镇Rotorua搭车前往Wellington。同屋的Lily和两个马来西亚女生,天没亮就出门去了奇异果厂工作。房东还没起床,整个房间静悄悄的。我赤着脚,站在厨房的窗边吃新烤的吐司。
透过大玻璃窗户,一方碧蓝如洗的天空进入视野。深吸口气,是早冬的清冽空气。这熟悉的质地,轻易便将回忆拉到去年冬天,刚飞到新西兰奥克兰的自己。
那时,独自一人走在陌生国家的街头,看阳光穿透红黄相接的树叶,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温度。夜晚,点亮一盏台灯,将身体蜷缩进小小的睡袋里,咬了牙地发狠,自己选的路,就算跪着也要走完,好像言犹在耳。
而今,一年已过。我考到了新西兰驾照,英语也可游刃有余地沟通,生活诸事做来得心应手。此外,还有朋友若干,存款若干,工作一份。今天,我要前往首都办欧签,从新西兰出发,去探索更大的世界。简直难以置信,一切却又顺理成章,我摇头晃脑美妙美妙。
六个小时的长途车后,我在傍晚抵达Wellington。与大使馆预约的时间是明天下午1:00,所以我提前预定了住处,在火车站附近的Waterloo背包客栈住上一晚。
已近晚上八点,我早已饥肠辘辘。从背包里取出面条和卷心菜,便去了厨房。新西兰的客栈,一般都有厨房,贴心的老板还会免费提供调料,方便我们自己煮食。可是奇怪的是,我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盐在哪里。
锅里的水快煮开了,咕嘟咕嘟唱着歌。无奈之下,只好另想法子。在我右手边有个亚洲面孔的姑娘,正一边戴着耳塞听歌一边煮意大利面,她的手边刚好有一瓶盐。不确定她的国籍,我便操持英语去借盐。姑娘爽快的答应了。
一借一还,话匣子便打开了。姑娘来自香港,芳名Sarah,也是来打工旅行的。他乡遇同胞,我们兴奋地从英语切换到华语频道,就着晚餐继续热聊。她刚刚做完一季的苹果工,现在留在Wellington生活一段时间。
“你是打算在这里玩,还是找工作啊?”我本能地问她。因为一般的背包客留在一座城市,不是四处玩耍,就是工作赚钱。
“这里的图书馆有很多我感兴趣的环境科学资料,我要留在这里学习”。
啊(第二声),我一脸的惊讶。
“对于我来说,看风景很好,但我只要一点点就满足了。我做了一季的苹果工,也赚了不少钱,够我花好一阵了。所以我就可以好好地待在这里看资料、看文献了。你知道吗,我在图书馆里发现好多珍贵的资料啊……”她像是猫找到了鱼,一脸的兴奋。
Sarah是学环保的,而新西兰的环境保护,绝对是世界一流。难怪她这么激动,一口带粤式腔调的普通话,说得抑扬顿挫。
“你当时为什么会择这个专业呢?” 我好奇发问。
“因为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有很多的蓝天、青山和绿水。小学时全家移民到了香港,我抬头见的最多的,是高楼、车辆,完全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所以,从那一刻起我想以后学环境专业。我觉得我有一种使命感,保卫地球的使命感。” Sarah眉目认真,一脸诚恳。
“我选这个专业时,很冷门,很多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这么做,可是我很坚持,事实证明,环保越来越重要了。你看雾霾、污染……如果我工作的平台不能实现我的想法,我以后还想自己开一个公司,把我的想法全部完成。”
这个娇小的姑娘,体内却蕴藏着强大的力量。她粗黑的眉毛,藏着大丈夫的刚毅与坚韧,一双明亮的眼睛,住着泉水般剔透的梦想。而她微笑上扬的嘴角,却对我流露出温暖的旭光。多么明媚而纯净,像个活力四射的孩子。
晚上我躺在客栈的床上,听着黑暗里传来隔壁爱尔兰姑娘的均匀呼吸,却想起一件事来。那是几年前,我在杭州参加了一次绘画心理治疗工作坊,在音乐与冥想中,导师将我们带领到生命中最初的时光,引领我们去看住着的内在小孩是什么模样。
内在小孩,是一个心理学概念。克里希那南达在《拥抱你的内在小孩》里说,当我们年幼时,因为我们的心灵经常不能得到满足和安慰,使得我们的内在形成一个被隐藏的敏感脆弱空间,如同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身体里住着的小孩,并用画笔将她描绘了出来。这是个不到1岁的孩子,一双胖乎乎的腿被黑色的蜡笔深深填涂,并带着一只沉重的镣铐。她的手臂很纤细,向外拼命地挣扎伸展。整个人被裹在黑暗的冰层里,动弹不得。
也许是儿童节的触动,或许是Sarah孩子般的活力,我竟在陌生的这方空间里,从遥远的时间里自动检索出了这一幕。我以为这一年,我在异国的土地像狮子一样披荆斩棘,冲撞厮杀,早该忘却恐惧和寒冷。却没料到,那个内心的孩子一直在那,从未离开过我。
那个小小的孩子,在生命之初,所有的需要全部仰仗母亲的满足。但是,母亲或其他抚养者如果无法看到,那么孩子只能在寂寂的黑暗中,无回应的世界里,忍受这份恐惧与孤独。这也许便是武志红在《巨婴国》里所提,那份被抛弃的创伤,仿佛死亡。
这份创痛冰冻在那里,等待着我们慢慢长大。长到双手骨节分明,臂弯有力,长到双腿强韧伸展,行进坚定。等我们有力量了,再回头去拥抱那个黑夜里恐惧到颤抖,愤怒到绝望的小孩,让她把那份折叠裹冻的能量舒展开,让喜悦、创造力、生命力毫无阻拦地表达出来。
黑夜里,Wellington火车站的灯光从窗户里透了进来,我感到内心一股强烈的震动。伸手进背包,从里面摸索出一块巧克力糖果来。那是分别前,Sarah送我的儿童节礼物,祝愿我明天面签顺利。我剥开糖纸,任凭这份甜蜜的礼物慢慢融化在舌尖。
2017年5月31日 中国
儿童节前夕,我收到来自Sarah的微信。半个月后她会从香港飞来看我,庆祝我们认识一周年。我们商量着预订一款立体蛋糕,见面时庆贺。
我给她发了很多张蛋糕图片,她回复说,“我最喜欢的是那款托马斯蛋糕,因为我们相识于Wellington的旅馆,对面就是火车站,托马斯这卡通公仔就是火车造型……”
生命中的美妙过客,终成为重要挚友。
这个会发光的姑娘,在儿童节那天走进我的世界,便不再离开。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我们虽然天各一方,却仍保持着高频率的联系。我们分享生活的琐事,好玩的书籍,还有各自的心情。我知道,我在学习她,学她对待工作的使命感,对待身边朋友的用心,还有对待生活的有趣。
她内心住着的那个小孩,如此地能量满满,活力四射。在我与她见面之处,就满溢了一房间的阳光。我凭借本能,触到了它。于是,我的潜意识决定抓住它,迎接它,让我内心逐渐苏醒的那个小孩与她一起,在阳光下起舞,在世界里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