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手札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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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尽头的那个双人间，住着一对老夫妻，49床的爷爷A和50床的奶奶B，A是同事的患者，B是我的患者。最近他们两个人都不太开心，可能是因为儿子已经大概两个星期没有来看望他们了。两位老人都80岁左右了，儿子在另外一个城市定居，每次回来动车需要一个小时左右。

      最开始是一个多月前，A因为脑梗塞住院了，是偏瘫加失语的状态，孩子都不在身边，只有B在医院照顾他，但是B毕竟年事已高，记忆力也不太好，虽然请了护工帮忙，但是很多事还是需要家属做主，电话联系儿子的时候，对方表示当天没有办法赶到，最近工作很忙不能请假，大概两三天后能够回来。后来家属如期到来，其间儿媳妇从开始的诸多挑剔到后面的信任，配合治疗，不再赘述。总之经过一个月的治疗和康复锻炼，A能够下地走路，可是说话和理解力都恢复得不好，也就是说差不多是24小时需要人跟着照顾的状态。在我们跟家属沟通的过程中，基本可以感觉的儿媳妇非常的强势，而且来得多的也是儿媳妇，沟通方面基本都是儿媳妇出面做主，当然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在A治疗的后期，B开始出现头晕的症状，于是要求住院，就安排两个人住在同一个双人间，方便照顾。经过检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问题，给予了一些对症治疗，症状就缓解了。然后就到了差不多该出院的日子，准备安排两个人一起出院回家。本来是个很平常的事，可是这个时候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B的症状开始出现反复，时常说自己头晕，第二天去问又说好多了，反复如此，也没有找到问题，然后是儿媳妇找到我说觉得老太太记忆力下降很明显，甚至出现胡言乱语的情况，虽然经过检查觉得认知方面问题不大，家属仍然坚持要给其服药。A因为想回家，经常站在电梯门口不肯走，情绪也越来越抑郁。

      终于有一天，儿媳妇找到我说，B要求在医院常住，直到明年春天。我们医院有暖气，也确实有病人会因为这个找借口来住院，但是像B这种没有长期住院指征的患者，确实是很难办。儿媳妇的说法是，觉得家里比较冷，A的情况也不能离人，感冒了会更麻烦，不如就在医院，但话里话外呢，又表达了其实想出院回家的想法，说是老爷子很想回家，在医院很不开心。这个事情就让我很困惑，不知道家属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老太太本人确实是不想出院。于是我就跟同事聊了这件事，发现其实背后还有故事。本来最开始是要出院的，两位老人想回家，但是儿媳妇觉得每周都要回来看望他们实在是太奔波了，于是擅自决定将他们接到自己所在的城市，想安排他们入住养老院，一来有人照顾，二来方便看望。但是老太太不愿意了，一则毕竟那个年纪的人对于住养老院这个事还是很抵触的；二则，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住养老院，那就几乎是完全跟曾经的生活剥离了，非但生活环境不熟悉，也没有办法跟以前的朋友见面了；三则，可能也是生气儿媳妇擅作主张吧。总之，老太太就说不出院了，要在医院常住。最终儿媳妇没有拗过老太太，两个老人在医院就这样住了下来，每天由护工照看。自那之后，儿子跟儿媳妇就没有再回来看望过他们了。老爷子还是经常站在电梯口不走，老太太也一天比一天不开心，出现越来越多的症状，今天说手麻，明天说胸痛，但几乎都是第二天就好了，也找不到原因，很大可能是情绪引起的。

    其实在我们这里，这样的老人很多，情况大都相似。子女都在外地定居，要么在其他城市，或近或远，有的甚至在国外定居，过年都不一定回来。他们都不缺钱，护工、保姆都可以请，缺的是感情上的慰藉。七八十岁的老人，子女算一算也是人到中年，有事业要忙，有孩子要照顾，好像怎么算，父母都要往后放一放，也不是不关心，只是真的忙起来就顾不上，很多时候都是父母住院了，才惊觉原来父母已经这么老了，身体已经这么差了，甚至可能马上就要走了。让老人离开自己生活一辈子的地方，或者让孩子放弃已有的一切回家，两者都不是很现实，于是这就成了一个无法解决的难题。曾经有老人跟我聊天，先是非常自豪的说子女都在法国定居，第三代也要结婚了，不会回国。然后就非常失落，说我知道自己比很多人过得很，经济充裕，子女成才，可是我觉得好孤独啊，没有人需要我了，没有人爱我了，我甚至想去海边好吃好喝以后就自杀算了。这样的话听起来虽然有的人会觉得是炫耀，但是确实在我们这里，老年人抑郁症的发病率非常的高，或许与此有关。

      我想老有所养，并不单单是说让父母老来衣食无忧，如何让他们不觉得孤独，才是最大的难题。我自己也没有跟父母在一个城市，将来他们怎么办，我也很忧愁，忧愁，却找不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