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河流淙淙流淌,成长在结绳记事中留下斑驳的痕迹。时光不停息前进的脚步,岁月无伤,人却老去,总会有那么几个零碎的画面一不小心、毫无征兆地闯进梦里,有惊喜,有失落,有疼痛,有寻找,有失去…种种感觉一起在脑海中用力碰撞、碰撞…双眼的防线愈加脆弱,晨曦已经骄傲的闯进了眼帘。怀旧催人老,生理上正值青年的我,老了吗?同事君君是个懂星盘的女生,经过一番鉴定,我只是间歇性怀旧,不太严重,可以自行康复。就在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我想我的病又犯了。我想起了我养过的小猫。
也许在每个孩童时代,我们总会有一两个非人类的朋友,它们不会说话,却总能第一时间让你爱心泛滥成河,我的第一只猫叫花花,它并不是猫中贵族,没有纯色的眼睛,也没有象征自己地位的皮毛,它只是一只猫,一只平凡的猫。
花花是个男孩子,我和弟弟总喜欢叫它弟弟,母亲听到有时笑我们傻,猫和人怎么能称兄道弟呢!可就是喜欢,吃饭时叫,睡觉时叫,玩耍时叫……它很通人性,不久就成了家里的一份子,闻到饭菜的味道它就喵喵叫个不停,后来就干脆坐在饭桌旁边眼巴巴的等着母亲盛饭。母亲总会逗它,把一家人的饭都盛好了,故意不给它。它总会用无辜的眼神看着我们的饭碗,再看看自己的,不一会儿就急的又转又跳,还呜呜的叫起来,像在抗议。一家人围着饭桌,哈哈笑起来,手里的筷子停在空中,像在和花花示威,花花不叫了,低下了小脑袋,母亲笑着夹了菜放在花花的碗里:真是个馋猫!食物从天而降,花花享受起来,头也不抬,狼吞虎咽,嘴里轻轻的呜呜着,也许是夸母亲的饭菜好滋味吧。弟弟总是调皮的,喜欢装作和花花抢食的模样,花花见状,大惊失色,吹胡子瞪眼,呜呜声变得有力起来,仿佛在抵抗一般。这个小家伙,还当真了。父亲责怪弟弟吃饭时胡闹,我们却因此乐不可支。
在我的家乡,村民们建房子,总会在门口筑一堵迎门墙,讲究的人家总会用瓷砖拼成一幅美丽的画,一开门就满院风光,很是体面。早先我们家的院子里是没有迎门墙的,母亲很是羡慕他人,央求父亲也建一面迎门墙,父亲扭不过,便也依了母亲。虽是简单的石头水泥混合而成,不及他人零星的美观精致,可是,终归是有了。
花花再长大一点时,便练起了本领,迎门墙成了它大显身手的地方。顺着院子西南角上的猪圈矮墙跳到南墙上,沿着南墙一路小跑再跳到迎门墙上。父亲是个大孩子,在院子里连连跺脚假装追赶,花花听到脚步声越发带劲,蹬直了小腿头也不回往前跑。一天好几次,乐此不疲。它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看看这,看看那,时不时的伸出小爪子试探着给大家打招呼。对于这个小家伙来说站在高高的迎门墙上俯视一切,是多么骄傲的一件事呀!暖阳倾泻,照在身上,柔柔的,花花禁不住伸了个懒腰,眼睛越来越不听使唤。嗨,干脆晒晒太阳吧,它便蜷缩起身子,歪着脑袋发起了呆;时间越久,眼睛越不听话,眼前的景物模糊了,最后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呵,墙头一梦好逍遥!
迎门墙北侧有棵老梨树。春日里,暖风和煦,花苞微颤,宛如步摇。有几只胆子大的探出了头,在墙头上自鸣得意。好奇心驱使花花这只顽劣的小伙子把半个身子探出墙头,微微颤动的小身尽力保持平衡,试探性的伸出小爪子碰碰花骨朵。一下,再一下。待玩的久了,胆子越发大了,竟然从墙上一跃跳到了树干上,呵,这下来劲了,树干的宽阔地方竟然成了它的新地盘,竟整日的不下来。南风微醺,梨花自开,这家伙,沉醉在梨花香里了。
弟弟有件肚子上带只大口袋的衣服,一到冬天,这花花就喜欢钻进口袋里。弟弟肚子大如球,故意学着孕妇走路,一手扶腰,一手摸肚,摇摇晃晃,一脸严肃。花花倒也配合,一声不吭,任凭弟弟摆弄。一家人看到弟弟的搞笑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冬天的太阳软绵绵的,冬天的花花也是软绵绵的。搬只板凳坐在屋檐下,母亲剥花生,我也剥花生。小家伙蹲在母亲脚边上,蜷缩成一团,吃得饱饱的肚子鼓鼓的,真像一只毛线球。父亲总是心疼花花吃不饱,经常给它带回家好吃的,养了一个冬天的肉肉多起来了,斑斓的毛也越发光亮,越看越喜欢。
一进冬天老鼠越发多起来,咬得玉米咯吱咯吱响,花花也长大了,捉老鼠是它的本职工作,这不,连续捉住了两只肥硕的大老鼠,一出手就战绩辉煌,家里老鼠闻风丧胆,落荒而逃,拖家带口转移阵地。花花性子温顺,每次逮到老鼠不下嘴,只是玩,一只爪子按着老鼠,另一只爪子挠来挠去,歪着小脑袋一副好奇的样子。玩累了就干脆松手,老鼠一看机会来了,撒腿就要跑,这还了得。没跑几步,花花便一个健步冲了上去,再一次按住了这只手下败将。又是一番挠来挠去,挠的累了再松手,老鼠再跑,它再次按倒,乐此不疲。直到老鼠奄奄一息,这才松了手,立在门台上舔舔小爪子,挠挠小脑袋,像是工作之后的整理和消毒。母亲总夸花花:“这家伙聪明,不吃老鼠!”父亲却不赞同:“还没见过不吃老鼠的猫呢!”
猫和老鼠是天敌,哪有不吃老鼠的猫?可连续几次,花花都只是玩老鼠,不下嘴,留下快要断气的老鼠残喘,它却又爬树练功夫去了。每次都是母亲帮它打扫战场,清理俘虏。
恩,看来花花就是一只不吃老鼠的猫。
每次花花带回家老鼠,母亲也不再过多留意是死的还是活的。花花不吃也就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晚上花花睡在我和弟弟给它铺好的奶箱子里,厚厚的棉花,软软的,紧靠在炉子旁边,热乎乎的。它乖乖地上床,安静地进入梦乡。母亲给我和弟弟塞好被子,总不忘再看它一眼,它俨然成了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彼此习惯,彼此依赖。若到睡觉时间花花没回家,一家人总会呼唤花花的名字,它听到声音,喵喵叫着,急乎乎顺着南墙跑回家,惊慌的样子像极了贪玩晚归的调皮鬼。它总是很乖,这种情况很少发生,除了那天晚上。
那一天,平凡到我不记得到底有没有月亮,到底有没有风雪。夜就那样自然的黑下来,一家人准备睡觉了,平时准时回家的花花却还未回家。任凭我和弟弟怎么叫,它都没有回应。我和弟弟着急了,母亲也担心起来。打着手电学着猫叫找花花,整个胡同找遍了都不见踪迹,又去北边的沙河里找,还是不见踪迹。母亲打着手电继续在犄角旮旯里找。我和弟弟跟在母亲后边开始胡思乱想。那么乖的花花怎么会不回家呢,不会被人逮了去吧?逮了去也没事,猫不像狗可以一根绳子拦得住,第二天它又会回家的。可是,可……就怕吃了死老鼠,那就坏了!那死老鼠都是吃老鼠药的,那花花不就……越想越难受,竟然哭起来,弟弟看我哭,他也哭,声音比我还大。母亲看我们哭,心疼起来,一手一个擦眼泪,“花花聪明着呢,不吃老鼠,没事,明天就回来了。”
担心占满的夜晚总是难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第二天一早起来,弟弟就去看猫窝,空空的。再去院子里,墙上空空的,树上空空的,屋檐下也是空空的……没有,没有花花。
不一会儿,母亲回来了,我们迎上去问母亲:“花花回家了吗?”
母亲很为难的说:”“花花吃了你前边大奶奶家的死老鼠,死了,你大奶奶给扔了。”
话未说完,哇的一声,我和弟弟就开始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往下流。一晚上的担心,一晚上的盼望,花花却真的死了,永远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弟弟不甘心。一边呜咽一边问母亲:“花花不是不吃老鼠吗?”
母亲叹了口气,“没有猫不吃老鼠的,你爸说得对。”
大约习惯是慢慢培养的,感情是慢慢积累的,不论对人对物,而真的断了习惯,断了感情,竟有种连根拔起的痛。连续几日,一家人都没从花花的死当中缓过来。
“是不是花花回来了”,连续几天,母亲和父亲一听见猫叫就开始问。我和弟第趴在窗户上往外看,没有,什么也没有。
一到吃饭,母亲还会习惯给花花盛饭。我和弟弟放学一回家,还会像平时一样问母亲:“花花呢?”原来母亲总会说,“看看窝里有吗?窝里要是没有就在墙头上,这家伙知道你们回来总会爬到墙头上看。”这一次墙上没有了那双专注的眼睛,窝里也没有了那肉肉的身子。
家里静悄悄的,花花,真的走了。
下雪了,这个冬天雪来的不早不晚,簌簌的,落满了墙头树梢。白白的,没有任何痕迹。花弟还没看过雪,在雪里,它会不会又玩得不亦乐乎像个孩子呢?我和弟弟越发想念,私底下又大哭了一场,悼念花弟。
我们家的第一只小猫的故事到此画上了句号。
春天又来了,父亲为了让我和弟弟高兴,许诺再养一只猫。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