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川和云娜是在朋友的婚礼上认识的。
按当地习俗,结婚仪式首先以传统方式在新郎家举行,然后再移师酒店走一遍现在流行的中西式婚礼流程。就在大家哄闹着下楼转场的时候,穿高跟鞋的云娜一不小心,脚下踩空,在她即将摔倒的一刹那,身旁的一位年轻人眼疾手快,出手拉住她的手臂,她身子晃了晃,那只踩空的脚终于平安着地。转脸,身边的年轻人正望着她:“没伤着吧?” “没事,谢谢你!”云娜感激,如果不是他拉她一把,说不定自己会摔倒在楼梯上,不仅出洋相,或许还会受伤哩!吃饭的时候,或许是有意,也可能是巧合,他们恰好同桌邻座。彼此都是性格开朗的人,一顿饭吃下来,山南海北地聊了不少话题,越聊越投机,那情景,哪像刚刚结识的朋友,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
这位年轻人就是平川。
平川今年三十岁,在广东一家公司当销售员,这次是专程回来参加朋友婚礼的。此时的云娜二十岁,高中毕业后,在当地小镇的一家超市上班,她流畅的线条,眼波流转的大眼睛,活泼开朗的性格,平川一见倾心,从始至终目光就环绕在她的左右,又担心太过分,偶尔把目光移开,其实那眼睛的余光仍在原处。不经意间邂逅心仪的姑娘,他怦然心动,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饭后二人留下联系方式,惜别。
下半夜了,平川还没有入睡,还沉浸在白日的遇见里,就像一场梦,他真的不想醒,一直梦下去。
十岁时,父母当家给他订了娃娃亲,五年前,父亲癌症病危,临走前的唯一心愿就是看到自家办喜事,娶儿媳妇。为完成父亲的心愿,他不太情愿地结了婚,一年后有了儿子小顺。妻子秀琴上过两个月学,没什么文化,但人勤劳,把这个家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理料的顺顺当当,母亲也很满意。但不知怎的,平川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日子过得如白开水般的寡淡无味。两人经常处于冷漠状态,很少有思想上的交流,走路从不并肩,常常是一前一后。婚后的几年里,他很少参加别人的婚礼,因为他怕触景生情,看见别人婚礼的喜庆场面,新郎新娘爱意绵绵,联想到自己,就胸口发醋,那熊熊燃烧的红蜡烛在他看来就是心在滴血,眼在流泪。他常常感叹于自己婚姻的不幸,心底里总是压抑着什么,不能示人,无从说起。
结婚一个月后,他去了广东,在某模具厂打工,一年后,他挣了些钱,离开了厂子,自己另立门户单干。儿子断奶后让奶奶带,秀琴来到平川身边,帮助他料理生活,管理厂子。生意做得不错,但两人的矛盾却越来越多,经常话不投机,争执不休,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拌嘴,敲桌子摔板凳,弄得左邻右舍都不安宁。
两个好人,为什么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好了呢?
二年前,平川下定决心离婚,双方协议,平川净身出户,经营了四年的模具厂留给秀琴和孩子。
离婚后,平川找了一份做销售的工作,由于他为人热情,诚实守信,很快打开了局面,销售额持续攀升,深得公司领导的信任和喜爱。二年多了,有不少人为他介绍对象,他自己也处过几个,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他一再告诫自己,已经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这一次一定要好好把握,决不能将就以至于重蹈覆辙。没想到,这一次回来参加朋友的婚礼,能幸运的结识美丽开朗的云娜,是老天的眷顾吧!
第二天,他满心欢喜地来到云娜工作的超市,看见门口贴着一张招聘广告,仔细一看,自己还真符合条件,找到店长后作了自我介绍,填了一份表格,店长在电话里和老板沟通了一番,当场决定录用,去家电部任副经理。云娜所在的手机卖场和家电部相邻,她突然看到平川出现在超市里,还以为他买东西呢,赶忙上前打招呼:“买什么呢?我给你参考一下。”平川看着她笑;“如果你以后买家电,作为家电部副经理的我可是个好参谋呦。”云娜一愣:“你……” “我是刚入职这家超市的,现在告诉你不算晚吧!”云娜愕然。
超市对面有一家快餐店,晚上下班的时候,平川邀请云娜去吃夜宵,云娜有些犹豫,但还是去了。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平川成熟男人的帅气,幽默的谈吐,豪爽的性格,出色的能力,深深地吸引了云娜,彼此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她甚至想过要嫁给他,尽管她知道他结过婚,离过婚,而且已经有了孩子。
小镇不大,平川和云娜的事很快被添油加醋,添枝加叶地传播开来。可以想见,云娜父母知道此事后是何等的恼怒,比女儿大十岁还结过婚有孩子的男人决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女婿。老两口把女儿狠狠地骂了一顿,勒令其辞去超市工作,换掉手机号,去外地打工。
没有电影电视上有情人离别时的挥泪不舍,没有机会说一句道别的话,云娜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从平川的视野里消逝了。打她电话关机,问遍所有朋友无人知晓,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十几公里外的云娜家。云娜父母怒不可遏:“云娜在哪,我们正想问你呢?” “叔叔阿姨,”平川哀求道:“我们都是真心的,我会一辈子对她好,让她幸福的。” “骗子,再啰嗦不走,就打断你的狗腿,快滚!”云娜父亲声嘶力竭。平川不知道是怎样离开云娜家的,又怎么迷迷糊糊在她家不远处的一棵歪脖树下坐了一夜。
回到镇上,平川辞掉超市工作,安排好母亲日后的生活,就又回到原来的公司做销售。
春去秋来,光阴流转,转眼六年过去。凡遇到亲戚朋友或熟人,他总是叮嘱他们如果知道云娜的信息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其间每个春节他都回到老家。过年是亲人团聚的时刻,是中国人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他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在节日里孤苦伶仃,还有她牵挂的云娜,据说是去外地打工了,说不定过年的时候也回来了呢?遇见了呢?每一次归来,他都要到当初他们常去的地方走走。那上过班的超市,熟悉的街角,飘香的快餐店,喧闹的卡拉OK屋……一切还都是原来的样子,唯不见云娜的身影。
云娜到底去了哪里?六年前父母担心她和平川斩不断关系,当机立断,和在温州一家台资电子厂打工的侄女联系,让其帮助妹妹介绍一份工作。很快,云娜去了电子厂。她虽然对平川很有感觉,也愿意和他发展下去,但一想到父母的盛怒,以及盛怒后那脸上痛苦的表情,不免心惊肉跳。她从小到大都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从没挨过一巴掌,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听到过。看来这一次真得是伤了二老的心。
平川秀琴离婚后,由于秀琴欠缺管理经验,模具厂一度陷于困境之中,平川听到消息后很着急。厂子虽然不属于自己了,但毕竟是是自己亲手创建的,不能眼看着倒了。他及时帮秀琴出主意,选拔了一位能力和经验都很不错的老萧做经理。老萧原本就是本厂的工人,也并不老,三十五六岁年纪,因肤色较黑,人显得老气,大家就顺口喊开了。并安排秀琴的弟弟作为副手边向老萧学习,边参与管理。很快,厂子效益明显好转,生产经营重回轨道。老萧干事扎实,为人厚道,几年前妻子因车祸去世。秀琴和他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一年后与老萧结婚,现在他们的女儿已经三岁了,老萧待小顺亲如己出,他们妇唱夫随,一家人和谐幸福。
六年后,云娜已是管理一条生产线的线长,这一天年轻的业务副经理小王来车间检查工作,云娜向副经理汇报生产情况。副经理听完后连连称赞,说云娜能力超群,管理有方,堪当大任。原来,这副经理是老板的远房侄子,他看到云娜颇有几分姿色,气质不错,就起了歪心。从那以后,隔三差五亲自跑到车间“视察”,以各种理由请云娜吃饭喝茶,还不时送些小礼物,说自己从台湾过来帮叔叔管理厂子不容易,称因为工作忙现在还没交女朋友,如果云娜愿意,可以把关系升级为男女朋友关系。云娜看小王条件不错,以为自己真得遇上了白马王子,就答应了。两人出双入对,不久就同居在了一起,她甚至于美美的想过,也许过不了多久小王就会带她去台湾见公公婆婆。
一天晚上,小王在外面喝醉酒踉踉跄跄地回来,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不一会儿,外套里的手机响起来,云娜掏出一看,闪烁的屏幕上清晰地显示“老婆”二字。点开接听,手机里传来一个操闽南语普通话女人焦急的声音:“老公,孩子病得很重,你赶快回来……” 一场骗局瞬间被戳破,云娜如五雷轰顶,含泪简单收拾一下行李,跑出屋外,穿街过巷,不知跑了多久,走了多远。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街角空地的石墩上啜泣。苍穹悠远,夜色朦胧,前路茫茫,哪里是落脚的地方?恍惚中,她走进了一家宾馆。静下来的时候,她仔细理了理自己纷乱的思绪,都怪自己太幼稚,为花言巧语所蒙骗。但日子终究还要过下去,怎么办呢?回家吧,几年没有回去了,回去看看父母亲人?但现在不行,他们看到自己这幅惨样,心里会多难受啊!她拿起手机,给在广东的姐妹王芳打了个电话,问那边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工作,她想过去。
第二天,王芳把云娜的的工作经历编成短信群发到圈子里,希望知道招工信息的朋友们帮个忙。中午,朋友小红喊住王芳,问:“云娜是你老乡?” 王芳回道:“是的,她想从温州到这边来找事做。”小红问:“我想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可以吗?”王芳纳闷:“你又不认识她,要她电话干嘛?”一边说着一边把号码翻给她看,小红把云娜的号码存在了自己的手机上,还说:“现在不认识,或许以后会认识的。” 然后,小红转过身把云娜的手机号发给了平川。
三年前,小红和平川同为某家公司的销售员,曾有意于平川,平川就给她讲了自己和云娜的故事,小红深受感动,并记住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名字,云娜。后来小红因故离开了那家公司,来到了现在的玩具厂,并无意中知道了王芳和平川是家住很近的同乡,但互相并不认识。
平川现在已升至公司中层,但个人问题一直没有解决,这些年前前后后相亲多次,谈过多回,但感觉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一想到云娜的活泼开朗,善良美丽,便都没了下文。接到小红的信息,他高兴地蹦起来,手舞足蹈,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镇静了一会,他拨通了云娜的电话。
云娜在宾馆里睡得昏昏沉沉,一会儿梦见和小王吵架,哭哭啼啼,一会儿梦回故乡,强忍欢颜陪爸妈一起逛街吃饭,一会儿恍恍惚惚去了广东,找到了新的工作……已经是第五天了。突然,手机响起来,把云娜从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状态叫醒,她缓缓伸出酸软的右臂随手抓过手机,睡眼惺忪的看过去,一个曾经熟悉的号码,一个曾经接打过无数次的号码,他是怎么知道的?要不要接?云娜犹豫了一下,还是摁下了接听键。尽管时隔六年,但彼此说话的声音和语气还是那样熟悉,亦如当初。平川问她在哪里?她本不想告诉他,但是心管不了嘴。平川说,你别离开,我现在从佛山动身,明天就到。
第二天上午,分别了六年的平川云娜终于相见,平川紧紧握住云娜的手:“这几年,你让我找的好苦,我大海里捞针今天终于寻到你,我们再不分开,好吗?云娜看着眼前俊朗、真情的平川,泣不成声,他们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站前广场,阳光明媚,风轻云淡,平川云娜携手而行,一起登上了去广东的列车。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车子开动、加速,穿过高山峭壁,越过原野溪流,带着他们奔向未来美好新生活的征程。
2018年5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