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的奴役堆中,他一眼就看中她,指着她道:“就她吧。”
后来他想,她是什么地方吸引了他呢,是她双眸中的不屑,是她骨子里的傲气,还是那与生俱来抹也抹不掉的高贵和优雅?
“你叫什么名字?”
她淡淡瞥他一眼,“不记得了。”
“既如此,以后就叫流霜吧。”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了。流霜,叫我’公子’。”
日晓昀光,静夜流霜。
“流霜”二字,正衬她那双流光洌滟,却清冷无痕的眸子呢。他想。
昀光,昀光。
这位翩翩如玉的公子,确实耀眼得如同日晓昀光呢。
从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这样想。
可是他却说:“相信我,流霜,我会让你变得比我更加耀眼。”
他做到了。
她成了他的贴身侍女。
他教她琴棋,教她诗文,教她武艺,教她经纶事务,教她如何察言观色,教她如何掩藏情绪;而她,在他一天天的培养之下,成为了廿城中最耀眼的女子。他带着她参加游宴,带着她参加马赛,带着她出入高门侯府,也带着她出入坊间酒楼。人们不知深闺里的公侯小姐,不知府门内的大家闺秀,却皆知“昀光公子”的身边,有一位芳名远扬的侍女,名叫“流霜”。
他看她的眼神一天天变得不同起来。
他教她这么多,却从没有人来教一教他,如何才能不去爱她。
他逐渐会开始关心她的一举一动;他逐渐会讨厌那些世家公子为了接近她使尽浑身解数;他逐渐会厌恶那些觊觎她的人,仿佛他的宝物被他人窥视;他会不顾性命地救下她,生死关头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生怕她有半点闪失。从那双眸子看进他眼睛里的那一刻,他就希望,这双眸子里,从此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她从他把手伸向她,眉眼含着笑意对她说“流霜,叫我’公子'”的那一刻起,她自始至终,满心满眼,就都只有他一个人了。
他珍宝一样地护着她,她知道。可他为什么要把自己送给别人呢?被毫不留情地送入朱门的那一刻,她好恨啊。
她被送走的那一日,他不在。
祖父瞒着他,支开他,把她送进了权势倾天的仇家。
他赶回来时,却得知仇家被灭,送她的侍从无一生还,而她,不知所踪。
祖父说:“你精心培养她,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事到如今,我怎能因为你舍不得,就改变她原本的轨迹呢?”
可是,可是啊,流霜不在了,那位已经习惯有她在身边的昀光公子,要怎么活呢?
原来,她真的叫“流霜”。
高门世族的嫡大小姐,多年前走失的帝都华府千金,华流霜。
他给她起的名字,一语竟成了真。
她却不认得他。
“流霜从未来过廿城,怎识得公子?”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明眸难辨喜怒,却清楚地盛着疑惑。
他带她游览廿城,她一副好奇而新鲜的模样,却仍不失礼节,微笑着听他讲述,俨然一位初次来此游玩的世族小姐。
真的不是她吗?如果是她,她不肯认他,是因为不肯原谅他吗?
初次见面也好,言笑晏晏也好,相谈甚欢也好,做戏,做戏罢了。
当家仆手持利剑和长鞭将他重重围住时,他明白了,她不是不肯原谅他。
她是恨他。
“尝过被人欺骗、被人背叛的滋味么,昀光公子?”她端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我。流霜。这样就足够了。”他朝她一笑。如当初一样温暖。
“对不起。流霜。是我回来晚了。”
“事已至此,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是不是?流霜?”
“华小姐。如果你愿意,当年的事,我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说给你听。”他祖父身边的老管事说。
“你留着我的佩玉?”
“你留着我的碧簪?”
“你留着我的狐裘?”
“我的房间里的一切,你也都还留着?”
见他望着自己沉默不言,她吃吃地笑起来。
“你腰间的是什么呢?莫不是流霜给你做的香包?公子?”
流霜不要做什么华府小姐。流霜就只是公子一个人的流霜啊。
她拥住他,泪水打湿了他的肩头。
“这些你怎么不说呢?周昀光?”
——没有公子,流霜要这么办呢?
“因为,我也恨自己。”
——流霜不在,昀光要这么活呢?
“还不晚。是不是?流霜?”
簌簌流光,最沧桑,却也是最美,美如日晓昀光、静夜流霜。
他和她,在流光中遇见,分离,重逢。
所幸。万幸。
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