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患者

诗人又从稀奇古怪的梦里醒来,他最害怕这时候,醒来那一刻像是解脱了梦里古怪,但,又像是什么从身体里抽离般若有所失。像是从另一个时空穿梭过来的孤寂感紧紧捏着他,家是他的,床是他的,可这一切又好像不是他的。                         

若是白天醒来还好,倘若是寂静的夜晚,就更难熬了,诗人总是感觉有一团人形的东西蜷缩在门口,它的头埋在两手臂里,动也不动。他有时还会坐在床边,诗人牵着被子盖过头顶,收了收露在外面的脚,不敢伸手去开灯,即使开了灯,眼也要闭紧好一阵才敢睁开,确定什么也没有后才安心。

诗人是独居的,起码他自己这样认为的,他们家是两室一厅的,但他只认为放着他的床,摆着他的书桌的这间卧室,才是他的家,而父母则是他的邻居罢了。诗人总喜欢一个人待在房子里,他喜欢写诗,写古诗,但却从没有发表过,或是给别人看过。

初中时候,诗人喜欢上了一个女孩,给那女孩写了一首藏头诗,藏的头是,我爱xx,女孩给闺蜜看了,闺蜜又给闺蜜的闺蜜讲了,就这样,不出半日,全班都知道了,诗人也就成了诗人了。诗人也不反驳,只是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诗人有两段作诗的高峰期,一段是刚刚发现自己喜欢那女孩时,满篇都是爱,都是情,后一段,是他自认为失恋的时候,满满都是恨,仇。事实上,那女孩从未提过情诗的事,诗人的暗恋自然也就无疾而终了。诗人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女孩,甚至还不能理解喜欢是什么,只是觉得心里能放上一个人,该有多踏实呀,睡不着了,可以想她,无聊了,可以想她,到底诗人是更喜欢她,还是更讨厌孤独了呢?谁又说得清楚。

从前,诗人总喜欢站在桥头,架着双臂看日落,那种欲唱还休的感觉总让他着迷,喜欢女孩时,也是这样,不过感到孤单些,失恋之后,也还看日落,不过感觉更孤单罢了。

诗人懂得道理越多,越感觉自己像个孤儿,诗人越是长大,越感觉这世界像个孤儿院。

也就是在那个下午,准确的说,是在诗人失恋的那个下午,诗人慢悠悠蹬着自行车,对着夕阳惆怅,从一个高高大大影子上压过,来到一个正蹦蹦跳跳的黑大汉身后,这人,诗人是认识的,他和诗人是一个村的,叫傻子,大家都这么叫。傻子小时候发高烧没有及时的医,脑子被烧坏了,也就从六年级退到了二年级,傻子也就成了傻子了,可说他傻吧,他又懂得几分人情世故。

诗人用力蹬了几下本想冲过去,他是不愿意和傻子多说话的。诗人,你怎么一个人走呀?傻子大声喊道,诗人停下了车,等傻子走过来,在平时他是绝不会理傻子的,今天不一样,他太需要一位倾听者,一位朋友了。

傻子总是被欺负,那时候电子设备还不那么普及,打傻子倒成了同学们的乐趣,一到下课,傻子总被人围起来,或操场,或墙角,有些不讲究的在厕所也是可以的,一旦被围起来,傻子总是抱着头蹲在地上,这是不管有仇没仇,有怨没怨,都会上去踹上几脚,打上几拳,打到的,像是占了很大便宜一样,没打到的,就只有垂头丧气了。

诗人从未见傻子反抗,只有一次,傻子真的生气了,他把一个欺负他的同学,高高地举起,重重地摔下,还说了句,打人就打人,干嘛用指甲挠,都破皮了。

等傻子走到近前,诗人说,你不也一个人吗?傻子笑着说,可我有能力召集很多跟我一起。是吗?诗人推着车讽刺地说,就是比较怕疼是吧?傻子一脸窘态的说,不一样,我会唱歌,能跳舞很多人都抢着看呢。

傻子说得倒也不全错,学校门口有一个小卖铺,说是小卖铺,其实就是手推车,上面摆满了各种零食,一下课,同学们蜂拥而至,一方面为了吃的,还有一大半为了看傻子。老板娘总是爱捉弄傻子,来,傻子,给我们唱个歌,给你包吃的。好啊,傻子从未拒绝过,连蹦带跳的,他努力取悦大家,大家吵闹的越大声,他表演的越卖力。

傻子从未感到过孤独,有他的地方,总是能招来很多的人,无论在哪,都是极热闹的,有些时候傻子也会想,为什么我总被欺负呢?我这么有才,能跳能唱的,甚至一度的认为,同学们打他,完全是出于嫉妒。

傻子不大会喜欢看夕阳,他总是很忙,蹦蹦跳跳的,不亦乐乎,他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人越多,他越高兴,满嘴胡扯,他扯得越离谱,大家越兴奋,大家越兴奋,他越能扯,他害怕大家的注意不在他身上,害怕被遗忘,不过,这些情况一般不会发生,谁也不会嫌茶余饭后多一出戏是多余的。

傻子说,你为什么不跟朋友一起走呢?诗人说,我没有朋友。为什么呢?一个人好玩吗?傻子俯视着诗人,眨着眼睛说。诗人说,我失恋了。傻子,停了一下,双手拍着大腿说,不是不可以早恋的吗?诗人自顾自地说,尽管我从没表过白,但是,我喜欢她。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傻子终于能跟上诗人的节奏了。

喜欢就是可以不孤独,诗人说完看着傻子。孤独?你很孤独吗?傻子吃惊地说。诗人眼睛看着前方说道,总是感觉自己被套在一个玻璃罩子里,可以看到别人,别人也能看到我,但完全听不懂,看不透他们在做什么,罩子?傻子更吃惊了,试探性地摸了摸诗人的胳膊,没有呀!诗人说,有的,只是你看不到,摸不着,傻子用看到傻✘的眼神看着诗人,有,为什么我摸不到?诗人淡淡地笑了一下,偏执地说,其实不光我有罩子,我们每个人都有,只是你们罩在心上。这有区别吗?傻子听着好玩就问。当然有,我的罩子里只有我自己,这叫孤独,而你们的罩子,在心上,从外面看,是没有罩子的,可以相拥,可以接吻,可以干很多事,就不会孤单。是吗?傻子反问道。

两人在乡间的小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傻子,你总是被别人欺负,你应该反抗的,诗人同情地说。傻子像遇到知音般亲切,他们人那么多,反抗只会挨更多,诗人从没想过傻子竟是这般聪明,今天他们又欺负我,和诗人对了一下眼神,便向说自己的伟事一般继续道,他们把班里桌子弄坏了,还诬告我,老师也欺负我傻,让我赔,天呐,我上哪弄那么多钱去。

诗人出主意道,你可以给父母讲呀,他们会解决的。不可能,他们解决的方法肯定是当着老师的面把我打一顿,那我多没面子。哈哈,诗人失声道,你还要面子呢。傻子白了诗人一眼,说,人,都是有尊严的。

他们走了一阵,夕阳快要西沉了,往常诗人都是一个人,今天有傻子的陪伴,感到格外的欣喜,我这有钱,诗人打破了沉默,傻子感激地看着诗人,我会还你的。说完,两人都傻傻地笑了,傻子高大的身躯,挨着诗人,诗人也紧贴着傻子的肩膀。

晚风吹来,撩起诗人的头发,暖暖地风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夕阳顶着落霞,孤鹜飞向丛林,各自还家。

打那以后,傻子见到诗人总是躲着,只是知道,傻子现在和那群欺负他们的人关系可好了,诗人抽了一口烟,吐出的烟圈,和那天的夕阳同样美。

两个孤独的人走在一起也还是孤独,1+1不等于1,孤独+孤独却还等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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