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和老李相交莫逆,一个是护国之军,一个是救人之医。
当时百团大战,老张被编入129师,参与榆辽战争,破袭同蒲路,跟大部队摧毁交通线两侧和深入各抗日根据地的敌伪据点。
老张是决死队第一纵队沁北支队队长,主要任务是破击白晋铁路沁县至分水岭段,最后战果颇丰,但沁北支队伤亡惨重,老张也被炸瘸一条腿,瞎掉一只眼。
老李是医学生,从国外留学归来后就一直服役于军队担任军医一职。老张就是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据事后老张笑谈:老子魂儿都飘到家乡酆都了,半条腿迈进了鬼门关,那小李硬是把那条腿给掰了,把老子连滚带爬的拉了回来。
老李年少青涩,只是一个劲儿的挠头,陪笑。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乙亥年末,庾子年春,一场名为新冠的可怖病毒肆虐全国,老李年事已高,却也要应召赶赴武汉抗疫,家人万般阻拦,但在老李一通吹胡子瞪眼,谁也不敢吱声了。
“叮铃铃铃铃——”
老李正喋喋不休的教训家里人,被一阵电话铃打断了下文,老人家拄拐颤巍巍的走向座机,接起电话。
“老师好,我是小王。”
“哦,小王啊,什么事你说。”
小王是老李的得意门生,十四年抗战结束以后,老李退休了,担任某医科大学教授,但也因为身体原因卸任了,老李任职期间可谓桃李芬芳,遍布全国。
“这次的SARS-CoV-2可通过受体ACE-2来侵染人体细胞,鉴于您有关节炎心脏病等病案履历,恐怕更容易感染新冠,学生希望恩师可以安心在家隔离,恩师放心,我已经到候机厅,即将赶赴武汉抗疫,您的夙愿,我来完成。”
老李握着话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一路保重,注意安全。”
……
四月四,清明时节,不同于往年大雨滂沱,今年的清明下起了鹅毛大雪。
疫情形势有所好转,全国各地都开始陆续解禁,一切都即将重回正轨。
可悲的是,有人即将迎来暖春,有人永远活在寒冬。
比如…小王…
老李这边是第一批解禁的省市,一切社会活动都重新活络起来,井然有序。
很多老年人都选择了外出活动,公园,广场,江边,到处都能看见他们苍老而不失活力的身影。
而老李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很多天了,一直沉浸在痛失爱生的悲伤之中。
直到今天,老张从异地迢迢赶来,说是要见见老朋友,请一顿酒。
……
南山墓园,凉亭内。
老李在墓园工作人员的的协助下立了一块碑,刻上爱生的名字,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位早逝青年的生平,并由他这个当老师的撰写一段墓志铭。
“少年来时,时矣;少年去时,适矣。”
很简单,亦真挚。
老张带了两壶酒,一大碟花生米,两人对坐于凉亭内,絮叨些兵戎岁月里还未褪色的往事。
“当初在战壕里,看着那么多兄弟被小鬼子轰炸机投下来的炸弹给炸的血肉模糊,肠子带血都流了一地,真是心如刀绞。”老张点上一杆旱烟,怔怔的望着凉亭外的纷飞大雪,深邃的独眼之中埋葬着悲戚。
老李拄着拐杖,端碗起身,对着大雪,喝掉半碗,倒掉半碗。老张见状,起身效仿。
一碗祭军烈,一碗奠白衣。
“老李啊,俺老张就是一个大老粗,当兵打仗还可以,就是这肚子里实在是没啥墨水,你是个留学生,有文化,能不能抒发一二,让咱听着舒心一点。”
老李喝了一碗酒,没由来的生出一股豪气,竟抛弃了拐杖,巍巍而立:
“四方征鼓已歇,七魄可安?”
“八千里路云月,三途路返。”
“身经百战共老,尘沙几番?”
“长歌当哭墨染,史册书丹。”
隆冬将尽,北风稍寒,两位老人于清明时节对坐凉亭,只是喝了两壶酒,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