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ick——“存在主义悲剧”中的英雄

  我看过很多“抑郁向”的文学作品，也看过很多动画，Rick＆Morty算是近两年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了。

  R＆M的画面乍一看很让人失望，除了色彩稍微鲜艳点，你可以把它理解成《辛普森一家》那样的美式卡通，而不是日本那种画面很细致的Anime.在这种外行人看上去就和简笔画一样的画风下，主要人物一个个性格上都很有毛病，嘴里脏话连篇，还时常出现要打马赛克的B级片场景。如果不是它的剧情，恐怕就是一部画风清奇的“鞋垫卡通”。可就是这样的作品，豆瓣上的评分是两个9.8、两个9.7，在亚马逊的电影数据库、IMDB上的评分也在9分以上，剧本口碑不次于经典的《绝命毒师》，比烂尾的《权力的游戏》强得多，可以说是真正的“神作”。

  这样以剧情封神的作品，是不可能用文字概括的，我只能大概说一下故事的起源：大概是讲是讲一个疯狂的老科学家Rick，带着外孙Morty探险。他有一个可以穿越平行宇宙空间的射线枪，还有一架破破烂烂却无所不能的宇宙飞船。这样的剧情看起来很平常，但Rick是一个大多数情况下极端理性，冷酷无情的虚无主义者，而Morty是一个满脑子龌龊想法又很懦弱的小青年。这部作品很容易就变得不正常。

  比如Rick在一个流浪汉的身体里制造了一个人体游乐园，卖票换钱，或者他的飞船电池里有一个小世界，里面所有的小人都是不断被“剥削”给他飞船供电的…这样的剧情都只是小Case，在第一季的时候，这对爷孙就把自己世界搞毁灭了，他们穿越到了R＆M因为实验事故死去的世界，把这个世界的两人埋在院子里，然后两人每天就在自己尸 体二十米外的地方没事一样假装一切正常。到了后来，甚至还出现一个“Rick城”，里面都是各种性格甚至各个种族的R＆M，看上去完全一样的个体竟然会互相压迫，发生一系列惊天地泣鬼神的政治搏斗…

  网上谈论R＆M彩蛋的文章与视频已经很多了，我今天就谈一谈我自己对于这部卡通魅力所在的思想方面。故事中Rick这个老头子经常说出一些“毒鸡汤”，对自己孙子Morty的一些幻想进行无情的抨击与嘲笑，并往往是站在对的一边。这倒很符合他在动画中的人设“全宇宙最聪明科学家”的设定。他说：人不过是一团乱糟糟的神经元和化学物质，所谓的自我，是一套刺激和模拟系统。

  Rick穿越了无数平行宇宙，对于世界，空间可谓是见了多了，这也导致他对整个宇宙的一切都极端地抱着虚无的态度，比如他说的：“我穿越了无数的平行宇宙，从来就没遇到一个我喜欢的。宇宙是一个野兽，它创作出无数平庸的人，就是为了当成食物吃掉。聪明的人有机会爬上顶端，骑在现实背上。但它会不停地试着把你甩下去，而且最后总能成功。”总让人觉得是强词夺理但又不知道如何反驳，有一种卡通版尼采的感觉。

  有人说Rick是个有点存在主义哲学的形象，我才疏学浅，只能想到萨特和加缪这两个存在主义文学作品的创作者，对于存在主义哲学，我也参不透，看了很多说法，最简略的解就是:世界本身没有意义，人要接受现实的荒诞，为自身的存在赋予意义，从而实现自由。可是Rick走得比现实中的人物更加极端，他不仅是接受荒诞，还利用荒诞，他可以贩卖大威力杀伤性武器，只是为了进游戏房打游戏；还可以为了让自己孙子吸取教训，不顾牺牲平行世界无数无辜普通人。可是他的生活又好像没有意义，他也不怎么强调自由：一个能够穿越时空，看淡生死的老头子，他脑中的“自由”大概也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

  悲剧中的英雄有两种：一种是“殉道式英雄”，比如《1984》《熔炉》中的角色都努力抗争大环境而最终被同化和消灭，在这种悲剧中，“英雄”的意义是反抗强者，在沉默的大多数的大多数中突出自己的不同。还有一种“使命型英雄”，比如《初代奥特曼》《赛文奥特曼》中的一些剧集，作为英雄的使命只能选择以牺牲一方的代价来保护另一方，这里“英雄”的意义是维持现状，以一种价值观正当化自己的行为而迈出成长的一步。可是Rick是一个“存在主义悲剧英雄”，他似乎没有固定的使命和价值观，他的抗争也没有什么“殉道”的悲壮：无数平行世界都有无数的Rick，这个Rick没做的事业，会有后面的同样的一个“自己”完成，Rick还有无数疯狂的发明可以超越普通人的生死乃至自己的命运，所以无论在动画中Rick和Morty战斗是如何激烈，甚至他们在最后失败了，甚至死了，在下一集都能以完全一种合理的解释完好无损得继续他们的生活。他们的选择太多了，以至于所有的斗争都无法被赋予意义了；自由也不再是可以依赖的信条了，因为Rick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掌握自由以外的东西了。

  可若是这样，这部剧集不可能在不同年龄段都能获得那么高的人气。Rick虽然是个虚无主义者，是个自己无法赋予自己意义的超越“自由”的个体。但他依然不放弃不停背叛：他不停地搞科学发明，穿梭于各个空间维度，鲁莽地挑战各种强大力量。他的冒险毫无章法，无视规则，永远能把一个本来可以“写得正常”的剧本搞得一塌糊涂。他还是一个活生生有血肉的人类，他可以为了拯救自己的家人不惜被关入宇宙监狱，会为了自己的Morty反抗暴力和强权，会因为自己的失察导致挚友死去而独自悲伤，也会对抛弃自己原来世界的女儿而感到后悔。

  Rick说过一段不怎么“丧”的话：“当你知道一切都没有什么要紧时，宇宙也就是你的了。活着，就是要赌上所有的一切，否则，你只不过是一团随机组合的分子，在宇宙里飘来飘去。

  正如这句话所揭示的，“存在主义悲剧英雄”的魅力不再在于对抗一个强大的存在或者追寻“自由”一类的真理。而是一门心思将自己身上的悲剧性与虚无感强化的极致：最虚无的结论，反而促使人去全力行动，去做创造性的事情；最无意义的自我，反而促使人抛下一切束缚自我的锁链，去捍卫自己热爱的食物。

  将自己的内心当做宇宙的中心，将每一件虚无的行为都看做自己人生的意义。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称之为“英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