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假期

精于函数与压强计算的帕斯卡尔，有一天在他的《思想录》里写下这么一句话：

“人类不快乐的唯一原因是他不知道如何安静地待在他的房间里。”

在帕斯卡写下这句话后的一百多年，一个27岁的法国军官，萨米耶.德.梅伊斯特，在1790年的春天，进行了一场为期42天的卧室旅行，这场“旅行”让他感到非常满足，于是8年后，他又在自己的房间里进行了第二次旅行，而且是彻夜游荡，还“冒险”走到了“遥远的”窗台。于是把他这些体验用游记的形式记录下来，莫名其妙地成了那一年法国的畅销书——《在自己房间里的旅行》。

可惜的是，梅伊斯特的另类游记写的虎头蛇尾。一开始，他换上粉红色睡衣，满心期待的注视着他的沙发和床，赞叹它们高雅的设计。为能拥有这样舒适的家居而心存感激。并且还建议他的读者们都能换上粉睡衣和白床单，原因是这些色调的搭配能给容易惊醒的人带来宁静和愉悦的幻想。然而写着写着他就跑了题，从室内旅行转向了对身边事物的描写，把一场袖珍而精妙的旅行给白白浪费了。

然而，梅伊斯特的作品也并非哗众取宠，至少他打开了一个有趣的角度，引导人们把旅行的乐趣转化为旅行的心境，在乎的不是风景，而是看风景的心情。由此观之，沙发和床垫的魅力也许并不亚于云雾缭绕的高山和群鸟欢鸣的森林。

然而，感受力是一种天赋，即使是后天学习也要体验很久。我们理应怀着谦卑的态度接近新的地方，对于有趣事物的定义，我们应当不带任何成见。倘若旅行变成了千篇一律的“宾至如归”，为旅者提供一切他想要看到的事物、以及只在他的审美接受范围内所获得的体验，一沾即走；而不是让他放下身段，带着客人的心态去接近与他认知不符的事物与风景的话。那么，游遍千山万水，也只是坐井观天。

正因我们能敏锐地感觉到，许多陌生的事物覆盖着过去与当下的层层奥秘，使我们能够带着探秘的幸福感去认识它，并为之拍照、记录。可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什么是不熟悉的，我们没有特别的期待，曾经的幸福感似乎也有点平淡。因为我们在这里住的足够久，久到我们相信这里面不会再藏着什么有趣的精灵。所以我们不会再像儿时那样翻箱倒柜地嗅出樟脑和香皂的味道，而是将一切存在视作理所当然，稍有不符之处，我们会为之感到困惑，甚至愤怒。原因只有一条——熟视无睹。

这么一看，我们在自己的房间总是处于被动的状态，孩子倒成了房间真正的主人，他的好奇唤醒了房间，让飘荡的灰尘变成了日光下的精灵。于是他的个人生活便从此开始，直至长大。长大以后呢，房间就变成了他生活习惯里的具象物。从此，每当回去后，房间总是昏昏欲睡，长大后的孩子渐渐经不住这日复一日的催眠，一言不发，只好乖乖从命。

房间是有味道的，一种你形容不出，但一闻就会熟悉的味道。且只有在经年重返时，才会闻出，这是任何风景胜地都难以做到的。这样的味道带给我们平和、安定，自由。于是重新生出对这片空间的眷恋与好奇，在不确定中寻找确定。在打开门的那一刻，把具象的生活习惯重新转化为对抽象的世界探索。

虽然梅伊斯特的探索在今天看来平淡无奇，但他的旅行方式却得到了尼采的赞赏。正是他将日常平淡无奇的经验化为沃土、培育果实，所以才会将他的卧室视为一场伟大的旅行。

习惯了去远方，不等于要刻意忽略当下。打理好身边的日常，远方的风景说不定会因此变得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