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忧伤,我替你爱她

故乡的黄土高原上,四季的风雪飘忽不定,带来多少讯息,又带走多少故事。花开花谢,春去秋来,不变的是那方矮矮的坟墓,和午后余晖里,那抹深邃的目光。望穿尽头,便是无限前尘过往。

贺家有女初长成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的彩~生得一个兰花花~实实爱死个人……”悠扬的歌声传遍黄土高原,响彻云霄,直落人的心坎,沁人心脾。只见手握的镰刀利索挥动,二丫头的两根乌黑麻花辫随之舞动,干净的脸庞上点缀了一双毛眼眼,扑闪扑闪,宛若星辰。

“三爷,您歇会儿,喝口水吧”

丫头起身揩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提着水壶走向那弓背劳作的老翁。这亮堂堂的二丫头,便是后来,我的奶奶。

听闻那年闹饥荒,刚会爬的二丫头被老太爷装在筐里,告别故乡的那颗老槐树,逃荒至这片黄土高原,以谋生路。殊不知,饥荒猛烈,口袋里仅有的一点粮食,也已见底,眼看家里老小身体开始发肿,老太爷痛心疾首,却也无可奈何,这年景,谁家有多余的粮食借给你呢!心灰意冷之际,竟遇到了位老铁匠。铁匠家境相对殷实,然膝下无女,见这二丫头,便是满心欢喜。老太爷为救活家中老小,便将这二丫头以一斗小米为价,“卖”给那慈善的铁匠家。从此改姓为贺,单名芳字。

弹指一挥间,当年那个襁褓中的二丫头,如今越发的水灵,长得好生标志,门里门外的农活,更是不在话下,俨然一副劳苦人家的好把手。很快,十里八乡的人家争着抢着赶去二丫头家,都想为自家儿子寻得这个好姑娘。奈何,老铁匠总摇摇头,不见称心如意的小伙子。


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

缘分真是神奇。

腊月初的一天,窗外的风像皮鞭般凌厉,老铁匠家的门被推开,走进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老铁匠看着,不禁眉开眼笑。

婚事由双方家长安排妥当了,新婚之夜,奶奶见到了爷爷。 “唔,余生,就是你了。”

没有坚定的海誓山盟,没有像样的定情信物。只两块银元,便是姻缘的开始。

结婚第二天,奶奶便跟随爷爷一起下地了。一头老黄牛,一把犁,一条皮鞭,是爷爷奶奶数年的生活。

爷爷奶奶一辈子有五个孩子,我爸爸是兄长,所以,我也是这个大家族里孙子辈第一个孩子。听奶奶说,我刚落地不久,爸妈忙于生计,便将我交于爷爷奶奶抚养,而在我零星的记忆里,童年似乎也只有爷爷奶奶的面孔。

相夫教子 举案齐眉

爷爷是个奇人,很奇怪的奇人。三伏天,院里的狗热的直吐舌头,可爷爷却披着一件寒冬腊月的大棉袄,美名其曰衣服厚,太阳照不穿,凉快!我至今也没有尝试过三伏天披着大棉袄,所以也并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很凉快。

我是听着爷爷奶奶讲故事长大的,那时候,有英勇的革命英雄,有可怕的闹饥荒,有热火朝天的新社会,还有偷小孩的大胡子……  我是极害怕的,晚上从不敢走出奶奶家那扇木门。爷爷向来是极疼我的。月照西桥时,我任性的想吃糖果,无论严寒酷暑,他也总会买给我。那时候,我躺在被窝里,奶奶就坐在炕边缝缝补补,我们一起等爷爷回来。爷爷走路时总是很有力,所以门外“噔噔噔……”的声音,也成了爷爷的专属印记。犹记得,爷爷从口袋里抓出糖果推给我,还不忘塞给奶奶两个。他笑着问我:“北北啊,爷爷这么疼你,长大后,会买酒给爷爷喝吗?”我连连点头:“会啊会啊,我们买啤酒吧,白酒会喝醉。”爷爷奶奶听后,哭笑不得,连连摇头。儿时的天真烂漫,竟也成了左邻右舍闲来无事的玩笑话, 这些玩笑话伴随着我进入小学校园,偶会听到。

阴阳两相隔

只是,时间不等人,6岁那年,爷爷走了,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只记得那时,家里充斥着不同分贝的哭声,我躲在门外看着这一切,不知所以然。我看到奶奶趴在地上,双手捶地,她不是哭,是嚎。只能听清她喊着:你轻快的走了,把孩子都丢给我,让我怎么办? 少不更事,不知道那一瞬间为什么左胸膛会酸酸的,只知道,以后再也没人给我买大白兔奶糖了。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便是此生再也不见的苦痛吧。爷爷可以扮演的角色很多,可是于奶奶而言,他就是天,是丈夫,是她人生唯一的依靠。

爷爷下葬了,亲朋好友陆续离开。奶奶沉浸在失去爷爷的悲伤中不能自拔,二婆来劝奶奶:你得撑着些,上有个老爷子要伺候,下有两娃还没成全呢! 奶奶强忍着悲痛,去烧火做饭。时过境迁,每逢佳节我们都会去给爷爷上坟,奶奶总是把压箱底的好吃的拿出来,让我们给爷爷带着,而她,却从来不和我们一起去,我想,这么久了,奶奶还是不想面对吧!

孜身一人 坐赏亭花

这些年,奶奶不容易。一个人把老太爷扶上山,把儿女们都成全了,却说,自己不要和儿子们一起住,要分家。儿子们当然不同意,觉得奶奶一个人清锅冷灶的。奶奶却很坚持,说自己一个人清净,想吃啥吃啥。无奈,儿子们只能帮奶奶在隔壁打扫出一间房子,置办锅碗瓢盆。从此,奶奶一个人吃饭!可我依旧和小时候一样,放假回家还和奶奶住在一起,给奶奶讲好多新鲜的事,还让奶奶给我讲过去的事情,弟弟妹妹们也爱朝奶奶这间屋子挤,我们总是把自己买的好吃的塞给奶奶,肆无忌惮的吵闹着,总觉得,只有这样,奶奶这里才是热闹的,她也不会孤单。



15年过去了,一天晚上,我和弟弟妹妹们又围着奶奶讲故事听,突然间,我问奶奶:“奶奶,您和爷爷在一起,有过吵架吗?”奶奶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多年来,夫妻相敬如宾,丈夫是大队队长,处理大队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妻子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是羡煞旁人的模范夫妻。四季轮回,日子平淡如水,爷爷离去,似乎都没给奶奶留下什么特别的回忆。许久,奶奶淡淡说:“有吧,你爷爷,他喝醉了。”随后,她又无奈的摇摇头,布满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哎~死了,死了好啊,要活到现在,他那脾气,怕是早要惹人嫌了吧。”一瞬间, 鼻尖有点酸酸的,或许一辈子,他们都没说过“爱”,或许,也只有在午夜梦回时,奶奶才会流露出无限思念吧。我想,他们有爱,简单且纯粹。

新婚之夜,奶奶认准爷爷会与她相互扶持一辈子,可是,爷爷没有陪她走完余生。奶奶守寡多年,小的时候,常听长辈们聊天说:要不再找个伴吧,一个人太累了。奶奶总是笑笑:“老都老了,也不怕丢人。”时间一晃,15年过去了,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在外面上学了,很少回家看奶奶,每隔几天,便想着和奶奶通电话,有时候奶奶外出没带电话,我就一直打,直到打通,奶奶无奈的说:“干嘛啊,打那么多电话”。我笑着说:“没事,想你做的玉米粥了。”其实我是怕,怕电话通不了,就再也通不了了。

一天早晨,我从梦中哭醒,满脸泪痕。我梦到奶奶躺在我怀里一动不动,无论我怎么叫她。我拨通奶奶的电话,奶奶声音依旧慈祥,问我何时放假,回家她给我煮玉米粥。说下雪了,多穿点,别再感冒了!我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许久才说,我快放假了,放假就去看她。挂了电话,我心里很踏实,总觉得我还有机会好好爱奶奶,连带着爷爷未完成的那份。

黄发垂髫 怡然自得

再后来,奶奶似乎返老还童了,从前,她不吃我们带给她的好吃的,总是压在箱底,后来我们就变着法的塞给她,她会和我们一起开怀大笑,会一时兴起,给我们熬一锅甜甜的粥,会看着弟弟妹妹们拙劣的表演眉眼带笑,会因为听到一首《兰花花》很享受,也会因为好久不见的女儿回家絮叨不停。我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此刻冬阳正好,奶奶坐在院里晒太阳,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只是爷爷,若有你在,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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