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春晖，落红护花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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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欧阳海先生，1921年出生于湖南隆回，1944年毕业于遵义浙江大学史地系。六十年代参与南京气象学院的创建工作，长期从事气候与农业气象工作。由她主导的“全国农业气候资源和农业气候区划研究”课题在1988年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收到恩师寄来的盖毯，暖流升起，睹物思人。很难想象这是出自那双经常挑灯夜战修改论文的纤纤玉手，记忆中慈母般的师长有一手好厨艺，经常周末把学生请到家中改善伙食，珍珠丸子是保留剧目，那晶莹剔透的糯米不知道是怎样炮制而成的，很养眼也很养胃。老师喜欢“独裁”，小小的厨房不容他人，十几道菜全由她一人打造完成，有一次我好奇地帮她揭开锅盖不小心水珠滴到地上，破坏了她的“道场”环境，只好灰溜溜地被轰出去。

        这是一位在学术上精益求精，一丝不苟的老人（请原谅我用老人称呼她，因为我认识她的时候就已经是年近古稀。）。她在主导的“全国农业气候资源和农业气候区划研究”课题期间，为了获取全国各站点的第一手资料，经常带领学生深入基层气象台站收集和监测气象数据。我写硕士论文的时候也被她发配到陕西咸阳地区的泾阳气象站，与站里的同行同吃同住同劳动，每天早上扛着取土钻到田间地头取土测量土壤水分，同时对农作物的各生长发育阶段进行监测，以分析土壤——植物——大气系统中的水分循环。南方姑娘来到北方最大的不适应就是饮食，南米北面，习惯大米为主食的一下子遇到玉米糊和馒头不知所措，眉头紧促，强吞硬咽地解决用餐。钻土的工具也是最原始的，不带任何机械化功能，从5CM，10CM，一直到120CM的土样全凭双手取得，恩师并不会怜香惜玉，坚持一视同仁，高标准严要求学生，论文需要的数据自己劳动去获得。深知她的秉性，我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安心地驻扎在气象站，与站上的工作人员打成一片，一直待到麦收季节，同步取回麦田的数据才回到金陵。看到小麦肤色的弟子，她打趣地说：“我得好好写封信感谢刘耀武站长收留你这么久，为了采样取土他心爱的实验田成了千苍百孔，满目苍痍。”我也为自己能在西北生存下来而惊叹生命的顽强，内心充满喜悦和感动，站上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给了我无私的帮助和鼓励。我那两位同班同学二李更是关怀备至，到了周末就骑车到镇上采购食物，改善伙食。

      从恢复高考开始，老师的学生一拨接一拨地参与课题的研究和分析，终于交上了圆满的答卷，此项目在1988年荣获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正是这种性格酿成了她的自强不息和坚忍不拔，她培养的学生有美国大学的终身教授，省气象台的科技中坚力量，还有金融业的翘楚，也有像我这样，不务正业之徒。无论从事什么行业，学生们都秉承恩师的言传身教，做事求是务实，做人诚实平实。

      恩师待人，亦师亦母，学业上是严师，生活上是慈母，包容和宽待每一位学生，当年师兄赴美缺一件御寒的冬衣，她毫不犹豫地脱下身上的羽绒服送他登机；小女降生时她送来一斤红彤彤的纯羊毛线，孩子穿着它一天天快乐地长大；而她自己却非常节俭，十年前看到她用的手绢洗得发白，薄如蝉翼，我于心不忍，用一块BURBERRY的方帕与她“交换”，结果总也看不到她用，竟然说太珍贵了，要留着带它一起上路。听闻此言，一阵哽咽，一口气买了N条价格适中的手绢给她。

      今天收到一米见方的线毯感慨良多，在年轻人不会女红的年代，用一针一线来编织美好，亲力亲为织出十多条线毯送给亲朋好友。同时不忘在包裹内还夹一张便签，感恩儿媳妇的助力，婆媳相处几十年融洽和谐，宛如己出。嫂子孝顺厚道，教恩师与时俱进用微信，设计编织图案，传情达意送温暖。模范家庭，子孝媳顺，艳羡多少平常人家。

      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我就给“太后”请安（我被收列为第五个女儿）。三位姐姐是亲生，四姐是她的门对门邻居，大姐在英国，二姐在上海，三姐在加拿大，哥哥在金陵。由于不放心她一人独居，二姐和哥哥轮流接她来家居住，大姐则每年抽出几个月来南京陪伴。之前我从老家推荐了一位住家保姆给她作伴，她十分满意，还获赠保姆亲手制作的寿鞋，在她有规律有营养的科学生活方式引领下，保姆成功减肥十公斤。原来长寿如此简单：让胃变小，让心静下来。

      前几天跟她通电话，听力已大不如前，建议她配上助听器，她竟然说活不了多少年，还是不要浪费。这位七十年代就给孩子买钢琴的母亲，对自己竟是如此的克俭，一件毛衣制成了满天星继续穿，早年学校校庆活动发放的瓷器罐赫然屹立在客厅的玄关之上，倍感亲切。

        25年前恩师的先生冯教授离开了我们，整天忙于工作的她竟然没有发现夫君日渐消瘦，直到一病不起才恍然大悟，但为时已晚，回天无术。冯老先生走后她陷入深深地自责，悲痛不已，惭愧地说：整天忙工作没有照顾好老头子，结果把自己的伴儿弄丢了。从此她离群索居二十余年，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近几年随着年事增高才开始她所谓的“流浪生涯”。三年前我携友出差江苏，顺道看望留宿一夜。本来我与女伴安排在客房就寝，结果老太太来房中与我滔滔不绝，我只好乖乖地把被子搬到她的床上，与她深情对白到深夜。无论是面对面沟通还是两地连线，与她对话都必须高度集中，一不小心就会被思维严谨的她抓到小辫子。尽管年近百岁，恩师仍然思维敏捷，逻辑严谨。很不解为何八十岁的老父亲天天唠叨世界动荡局势，时刻准备打仗，结果恩师给了我答案，因为他们那代人经历了太多的颠沛流离，痛苦的记忆刻骨铭心。恩师几度迁徙，由南往北，又北雁南归，孩子们的名字：南华、北华、宁华、燕华佐证了恩师经年辗转的光辉历程。

        恩师学识渊博，博闻强识，经常应邀出席各类学术交流会议。八十年代末陪同先生参加苏州技术交流会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不能忘怀。记得我们是乘坐校车进城，再转公交去火车站。可能司机当时疏忽，到了我们该下车的站点居然没停车。我连忙穿过连体车厢走到驾驶室提醒师傅尽快让我们落车，谁知等我再返回时发现恩师已经提前下车了，拎上了我们两人的行李。慌乱中我连忙下车，才发现身穿连衣裙的我身无分文，离火车出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站在马路边想起了一首歌，老天爷啊，让我捡到五分钱吧，好搭公汽去火车站。可天不遂愿，硬着头皮开始向路人借钱，结果无人相信我是个Beggar，无人怜悯，也无人施舍。欧阳啊欧阳，难道你是属兔的吗？跑得那么快，还拎上两份行囊。难道你是有意考验我的应变力不成？万般无奈的我急中生智，铤而走险。三十六计走为上，一个箭步踏上了双节Bus，与售票员迂回周旋，敌进我退，敌来我跑，终于成功地逃过平生唯一的一次车票。来到火车站与恩师汇合，她一脸笑意自夸道：宝刀不老吧，小身材大能量。我不动声色的接过行李像得到个宝似的护在胸前，寸步不离。

        您既是我的良师益友，又是我的灵魂摆渡人。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老一辈的知识分子的言传身教下得以发扬光大。愿得寸草心，报得三春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