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许愿宝石被偷了!
据说,现场没有留下一点证据。
众所周知,东彩市首富因许愿宝石发家,对这颗宝石十分重视。
他特意打造了一个窄口玻璃瓶,重达八十斤。
许愿石就放在瓶子正中。玻璃瓶被红外线防盗装置拱卫着,骄傲尊贵得犹如女王的宝座。
可惜全都没有用,小偷的贼手依旧伸了进来。
电视里,首富脸上的神情很无奈。他对着话筒说:“这个宝石很重要。我希望他能还回来。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忙许下。”
“毕竟,许愿时要有足够的诚意。”首富说着,目光似乎透过了电视屏幕,落在了易生身上。
易生正半跪在床边,习惯性弓着背。他手里捧着一个心形的红色宝石,缓缓朝着床榻移动过去。
病重的易父躺在床上,呼呼喘着粗气。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易生的手腕,断断续续劝着:“把它,把它卖掉!离开这里!去、去外面生活……”
易生扶住易父的手,低垂着的头颅微微抬起。飘忽的目光一触及易父的眼睛,头又很快垂了下去。
“爸,你会好的。有这个许愿石,你会好的……”
易生将易父的手掰开,托着许愿石的手坚定往前。许愿石被安放在易父胸膛上,被那起伏的弧度带得微颤。
易生双目放空,盯着看了许久,忽然回过神来。
“希望父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希望父亲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粗糙的手死死撑住床沿,易生的头朝着双臂间的空隙埋下,两眼紧盯着地面。他将半跪的姿势改成了双膝着地,无比虔诚地念叨着。
一时间,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易生的祈祷,低沉又含混。
易生在病床前祈祷了三天三夜。再次抬起头,他看到了易父越发苍白的脸。
“孩子,没用的……”
三天来,易父第一次开口,声音粗粝得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易生眼眶顿时红了。他扶着床沿,尝试了几次才站了起来。
不顾酸疼的腿,易生跌坐在床上,移开了视线不肯看向易父。
“有用的。会有用的。一定会有用的……”
赶在易父开口前,他低声念叨着,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间。
身后,易父长长叹息了一声,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02
易生穿着工作服,粗糙的大手紧紧揪住了裤缝。他快速抬头,紧张地瞥了眼首富家的大门,又很快垂下了视线,脊背呈现出僵硬的线条。
门卫开了门,随手打了声招呼:“来搞清洁?好久没看到你了!”
“嗯。”易生扯动嘴角,“最近有点事。”
他低垂着头,那个腼腆的笑容没能进入门卫的视线。但门卫知道,易生正在礼貌地微笑。
易生提着吸尘器进了首富家。
大厅里,首富正和东彩市的警长争执着。易生的脚步停在了门外。
“真就这么点信息?”
“那个瓶子八十多斤,一个人根本挪不动!”
“有谁进去过?”
首富撇开了目光。警长却往他面前走了一步。
“有谁?”
“不知道!”
大厅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易生提着吸尘器的手松了又紧,渐渐被汗水打湿。
大厅的门突然间打开,警长大步走了出来。他踩出的步伐十分沉重,目光中透着一股火气。易生往后退了两小步,头埋得更低了。
又等了一小会,易生才提着吸尘器走了进去。
首富坐在正中的沙发上,盯着面前的酒杯发着呆。
易生打开了机器,嗡嗡声霎时填满了一整个大厅。首富忽然抬起了头,打量着这个老实的仆人。
“你这几天怎么没来?”
易生握紧了吸尘器停了下来。他的心跳得很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我担心被怀疑。”
想了想,他又含蓄地说。
“那天我去打扫卫生,出来的时候遇到了警长。”
首富的瞳仁急速收缩了几下,又很快恢复正常。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和蔼笑着,拍了拍易生的肩膀。
随后,首富走了,再也没给易生一个眼神。
❀03
首富约了警长来家里。易生刚好听到了他的邀约。
那天,易生将大门打扫得仔细。直到警长来了,他才收拾完毕。
警长大步走进大厅,随手甩上门。他的力道太大,门合上了又反弹开,留出了一条细缝。
易生拿着抹布,仔细擦拭着大厅门口的雕塑。
“你把许愿石拿到哪去了?”
首富开门见山,根本不屑去打太极。随后,他看到警长缓缓皱起了眉头。
“你说什么?”
“你那天进去过!”
“我要那块破石头干嘛!”
两人又不约而同沉默了下去,隐约有种心照不宣的意味。易生将雕塑擦得更认真了,连缝隙里都扣了一遍。
突然,门里传来了首富喊他的声响。
易生打了个抖,揪紧了抹布进了大厅。
才刚踏进大门,易生几乎被警长锐利的目光射成筛子。警长围着他转了一圈,鼻子里发出短促锐利的一声“哼”。
“你小心家贼!”
警长的视线落在了易生的手上,咧了下嘴,嘴里的话毫不客气地朝着首富涌去。
他的目光,让易生如芒在背。
易生鼓足勇气,迅速抬了下头,说出的话僵硬无比。
“您和先生亲如一家。”
警长的目光顿时变得扎人。他围着易生转了几圈,边走边点头。
“好,好极了!”
“这人就是凶手!”
警长指着易生,突然转头和首富说道。
易生一惊,差点儿跳了起来。他慌慌张张看向首富,却没从首富眼中看出什么端倪。
首富的食指敲击在酒杯壁上,发出轻轻的脆响。他没看易生,而是望着警长。
“怎么说?”
“直觉。”
首富笑了。他放下了酒杯,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
“陈正,说实话,我最不喜欢你这说话的语气。”
他走了几步,又说。
“反正诚意不对,做什么都是白搭。偷了就偷了吧!”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警长一眼。那眼神中隐隐的不屑,气得警长脸色发青。可警长除了沉默,再没有多余的动作或言语。
易生长长地松了口气,心里头却五味陈杂。
到底,怎样的诚意才是对的?
他诚心诚意的跪拜祈祷,还不对吗?
易生的思绪翻飞,忽然间感受到两道灼热的视线黏在身上。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不敢被瞧见分毫。
❀04
一天中,除了去首富家,易生大半的时间都坐在病床前。
那颗许愿石被端端正正放在了易父胸膛上。
但,并没有什么用。
易父一天天咳嗽得更加厉害,昨天还吐了口血出来。易生吓坏了,狠了狠心,划破了自己的手腕,用血浸湿许愿石祈福。
他看着易父疼惜不忍的神情,心底忽然间涌出了使不尽的力气。
但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后,易父又咳了一次血。
易生急了,粗糙的大手紧紧交缠在一起,弓着的背更弯了。他在易父面前转着圈,从正午转到了日落。
终于,易生咬咬牙,下了决定。
“爸,我把宝石还回去。”
回应他的,是易父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易生听着咳嗽声,眉头死死皱起。他在房间里逛了一圈,换了身衣服,才又走到病床边。
易父大口喘着气,咻咻的声音从心肺处传来,沉重、破败。易生不敢看易父的眼睛,目光牢牢固定在许愿石上。
许愿石上下晃动,幅度大得几乎要从胸膛上滚下来。
浸润了鲜血的宝石,红得更加耀眼。
易生的指尖碰触到了宝石边缘,被那冰冷的触感吓到,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下。随着动作,那颗许愿石剧烈晃动了下,突然便安静了下来。
易生的动作停住了。他紧紧盯着许愿石。可它纹丝不动,犹如磐石。
想到了什么,易生突然浑身发冷。他迅速从那平静的胸膛上抓过许愿石,埋头冲出了房间。
“爸,我一定让你好起来!不浪费钱!好起来!”
易生冲进首富家大门时,脑子忽然被浇了桶冰水,寒意彻骨。
他该怎么送回许愿石,才不会被怀疑呢?要是首富对他不满,诚意不够,易父是不是就好不了了?
易生眼前闪过易父苍白的手。那只手,就那么毫无生气地垂在了床边。他咬咬牙,闭上的眼睛里滑过了一丝晦暗的光芒。
易生控制住行走的速度,如同以往,平静地走进了门厅。
宽大的楼梯上,警长突然从上面冲了下来。他走得很快,身旁都卷起了一阵风。
易生目光亮了亮,压低了视线就朝着警长迎了过去。
警长撞在了易生右肩膀上,将易生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皱着眉头瞪了易生一眼,讥笑着抬步就走。
易生昂起头,脸上的茫然恰好进了监控的范围。他佝偻着肩背爬了起来,忽然动作一顿。
粗糙的大手探进了右侧口袋里,稍微一顿,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来。
一颗心形的红宝石,正躺在伤痕斑驳的手上,熠熠闪光。
易生瞪大了眼,来回看着楼梯和远去的警长。他拿着许愿石,踌躇着想要追上警长。
“你过来。”
首富恰好出现在楼梯尽头,居高临下凝望着他。
易生咽了口口水,低垂着头,捏紧了许愿石。他沉默着踏上了楼梯,姿态顺从。只是每一阶楼梯,他都踩得慎重而沉稳。
回到了大厅,首富坐回沙发。他双手手指交叉,叠在浑圆的肚皮上,精明的小眼睛带着丝晦暗的光芒。
“你受委屈了。”
首富一开口,易生心中提着的一口气彻底松了下去。他依旧低垂着头,死气沉沉地捧着那颗许愿石。
“把许愿石给我吧,我履行诺言,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要钱,还是要权?”
易生喉头滚动了下,咽下的口水滑过干涩的喉咙,一阵阵发疼。他一丝犹豫也没有,双眼迸发出希望之光。
“先生,我想让我爸……让他活过来。”
“他身体还是温热的,就像睡着了一样……许愿石可以的!是不是?”
易生问得卑微。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却看到了首富毫无表情的面容。他似乎不怎么高兴,眼神凉飕飕的。
“我就这一个愿望!”
易生赶紧补充。想了想,他又说:“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和警长作对也行!”
首富的表情缓了下来。只是那晦暗不明的目光,始终刺得易生难受。
“你回去吧。”首富说着,又赶在易生开口前继续道,“三天后再来。”
❀05
易父躺在冰块中央,脸上没有血色,青白中透着死灰。易生帮他掖了掖被角,抿了下厚嘴唇。
“爸,你今天就可以好了。你等我,等我回来。”
易生出了门,还不忘将破门锁好。他低垂着头,小声地和邻居打着招呼。
很快,易生到了首富家。这次,他被管家从大门口迎到了大厅里。
易生低垂着头,走进了大厅,忐忑中带着期待。
突然,易生耳畔响起警长讥笑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一眼看到了并排坐着的两个人。
首富看着他,眼中有歉意,还有不为人知的放松。
警长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朝着易生缓缓靠近。那缓慢的步伐,像是雄狮正在享受戏弄猎物的乐趣。
手铐轻巧地落在了易生右手腕上。冰冷的温度触及皮肤,激起层层叠叠的鸡皮疙瘩。小疙瘩从心脏处往四肢蔓延,沉重地灌入指尖。
“哼,跳梁小丑!再怎么折腾也是白忙活。”
警长笑了。
他的眼中有光,是属于胜利者的得意洋洋。
警长微微弯下了腰,靠近了易生耳边。
“和我抢东西,活得不耐烦了吧?”
说着,他又低笑了声。
“根本就没有心想事成的东西。假的,都是假的!”
他直起腰,兴奋的目光围着易生惨白的脸打转。
“可笑你们都这么相信!许愿石?诚意?呵!都是老子自己的……”
“你少说点。”
首富黑着脸,打断了警长的话。他的言语中,透露出不满。
易生抬起头,白透了的脸上,那双死鱼眼显得更呆了。他的最后一丝希望,就这么被首富掐断了。
许愿石是假的!
一瞬间,情绪的浪潮朝着易生兜头盖下!
易父临死前眼中的担忧、不甘,被一点一滴放大到极致,沉甸甸地压在了易生的胸口上。
易生疼得浑身都打着颤抖,牙根紧咬着。
“为什么是假的?”
他将字一个一个从牙缝中挤出,目光凶得好像要吃人。
首富被唬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他皱着眉头,看向易生的目光不屑又担忧,假惺惺的担忧。
“真有人信这个?”
“为什么不信?你不是许愿获得清白,还成功了么?”
“许愿清白?呵——我想起来了。”
首富笑了,前因后果都明了了起来。
这不过是个来复仇的傻子。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许愿石,从容地将它一路举到了易生面前。冰冷的宝石在易生面前转了一圈,还嘲讽地顶了顶他通红的蒜头鼻。
易生突然爆发了。
他撞开了禁锢自己的警长,抢过了许愿石,几步窜到墙角,半隐在窗帘之后。
警长回过神,不悦地睨了易生一眼。他悠哉地朝易生走去,对易生的攻击姿态丝毫不在意。
易生狠狠闭了眼,伸手在窗帘后摸索了下。
警长突然发难,冲过来的身姿矫健得犹如一头猎豹。
坚实的铁拳无情落下,轻易就让易生眼前生出星光来。易生猛地从窗帘后拉出一个吸尘器,对准了拳头打开开关。
强劲到恐怖的吸力乍现,一下子将铁拳牢牢吸住。
易生一拉一扯,顺势将吸尘器往警长头上砸去。
警长被逼得狼狈后退,眼中发出噬人的光芒。他随手拿过一旁的落地灯,挥舞着朝易生打过来。
“小畜生,宝石就是你偷的!你用吸尘器吸出来的!”
伴随着说话声落下的,是十分有章法的棍影子。
首富站在沙发旁旁观。警长那果断的话音一落,首富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疲惫不已。
“陈正,把他收拾掉吧。”
他坐回沙发,声音中的倦意浓重得掩盖不住。警长对于他的吩咐,狠狠回了个瞪视。但他还是照做了。
易生瞪大了眼,眼中满满的都是惊讶!
他左手高高举起许愿石,避开了警长,迅速往后退去。
“别动!不然我摔碎它!”
没想到,面前的警长先笑了。
“摔就摔吧。重新再做一个就行了。”
“你们就不怕别人知道许愿石是假的?”
“有什么关系?关键是诚意。”
说着,警长摆出了一个数钱的动作。他朝着易生扬起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突然便扑了过去。
一个手机戳到了警长面前,截住了他所有的动作。
小小的屏幕上,弹幕变化得飞快。到最后几乎是连成一片的火海。
易生眼睛红得滴血。他抬起圆圆的脑袋,咧开了厚重的唇瓣,笑着说。
“我在直播。”
话一说完,易生哽咽了下,厚重的唇瓣剧烈颤抖起来。他忽然蹲了下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哭了起来。
那哭声压抑至极,几乎染上了血色。
易生跌坐在地上,使劲锤打着自己的脑袋,却都无济于事了。
清脆的铃声乍然响起,将首富和警长震回了心神。首富颤着手接通了电话,一个失误直接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的人,慌慌张张喊着:“老板,我们的股票大跌!”
话还没说完,一块石头从窗外砸了进来,滚到了首富脚边。警长离得近,侧头望了下去。
顿时,他遗忘了所有的动作。
东彩市的民众,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们像是大山里的细小水流,渐渐汇聚成滔天的阵势,不将这心中的圣地淹没绝不罢休!
没有许愿石。
没有信仰。
没有救赎。
被谎言团团围住的人们愤怒不已!
易生隔着朦胧的视线,看着人潮将首富家冲刷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哭了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