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年

序✍

年三十熬年,是四大文明古国之一的中国,由来已久的传统习俗,它最早缘于民间传说,典故寄予它神秘的色彩,日历赋予它新的寓意,新旧交替,冬春更迭,接神祭祖,岁数递增,全部要在除夕来完成。秦江喜爱读书,熟知熬年的不同寻常和意义所在。

对秦江来说,不管时代如何变迁,不管别人熬不熬年,年三十熬年,该坚持还得坚持,至少在他这里不能丢。

1✍

年三十的夜晚,是一个少见的月黑天。

秦江独自坐在挂着大红灯笼的阳台上,他时不时地喝喝茶水,抽抽烟,刷刷屏,他承继了父辈们的传统,怀着一颗虔诚的心,坚持完成熬年的仪式,并且,在熬年的过程中,回味着就要逝去的旧岁,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今年秦江在矿上的老屋过年。他所在的矿区位于偏僻的云冈峪,离繁华的城市较远,别看这里不是“三不管”地带,有些事管理比较松。尤其是过年期间,让富有当地特色的垒旺火、燃放烟花爆竹等传统习俗得以延续,也让除夕节日喜气热闹的气氛更加浓烈。

他最喜欢看到那种活跃在街头的民间扭秧歌比赛,最喜欢听到那种冷不丁冷不丁的让人心跳的鞭炮声,最喜欢嗅到那种烧旺火煤炭呛人的烟味,最喜欢闻到那种燃放烟花炮竹刺鼻的火药味,在他的认知里,这才是过年的味道。这或许是他喜欢在矿上过年的原因之一。

当然,也有不尽人意的缺失与遗憾——喜人的瑞雪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新冠疫情仍然让全世界苦不堪言,听不见过去正月里扭秧歌彩排的锣鼓声,看不到前些年人们过年的那股兴高采烈的劲头。

好在,千家万户灯火通明,大街小巷到处张灯结彩,一幅幅红色的对联,俨然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再伴随着孩童们的欢声笑语,浓烈的年味仍旧在矿上蔓延。

自从秦江的父亲四年前去世后,他感觉家里面过年的气氛越来越冷清,许多过去坚持了多年的讲究,处于摆不上台面的尴尬境地,被故意忽略,在与时俱进的洪流中,被慢慢遗失。

除夕是合家团聚的日子,家家户户必不可缺的就是摆上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吃一顿团圆饭,这或许是所有中国人共同的美好愿望吧!

当大家忙着做年夜饭的时候,秦江就有点不高兴。事情的起因是,他母亲拿着一个2000元的红包,送到了他儿子的卧室里,当母亲出来后,他对母亲说:“妈!您不要太惯着他,这压岁钱等一会吃年夜饭,他给您拜年的时候再给他。”秦江的语气有点埋怨的意思。

“哪有那么多穷讲究,那些走过场的形式就免了吧,我的亲孙子,这压岁钱,我高兴什么时候给他就什么时候给。”秦江的母亲笑着说。母亲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秦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默认母亲的举动。

2✍

当秦江把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摆放好时,妻子也煮好了饺子。“有钱没钱,过年吃饺子。”这是流传在晋北地区的一句老话,淳朴憨厚的晋北人对过年的奢望是如此的简单。所以说,年三十的饺子,是家家户户过年不可缺少的食物。

秦江默默地拿起来一个空碗,为逝去的父亲用筷子夹了点他生前喜欢吃的菜,又用筷子往碗里夹了六个饺子,然后,把饭碗郑重其事地放在厨房黑色的大理石台面上,再往碗上摆放了一双新筷子;一张小的不能再小的父亲的一寸黑白照片,被立放在盛着供品的碗的旁边,大一点的相片,他怕母亲看见伤心,悄悄地压在箱子里;相片前摆放着一个铝质镀铜的小香炉,他点了三柱香插在上面,过年祭奠父亲的仪式,他能做的就剩下这点了。但愿这缕缕香烟能捎去全家人对父亲的思念。

秦江坐到桌子旁,拿起来筷子,吃年夜饭就这样开始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多少得喝一点酒活跃活跃过年的气氛。妻子拿上来一瓶好白酒对大家说:“过年了,咱们今天喝点白酒。”

母亲摆摆手说:“我岁数大了,不能喝白酒,你们想喝就喝吧!”秦江摇了摇头说:“我今晚不想喝。”他用眼看了看儿子,示意他想喝的话可以喝。“我也不喝。”没有酒量的儿子,很干脆回答了一句。

“咱们今天喝红酒。”秦江把一瓶红酒拿到了桌子上,儿子非常利落地用起子把红酒的木塞拧下来,往四个酒杯里分别倒了些许红酒,又打开一桶雪碧将酒杯填满。

“奶奶,过年好!”儿子说完后,扬起脖子把一杯酒全部喝干,母亲高兴的合不住嘴,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连忙说:“这酒好喝,真好喝!”

儿子又给自己调配了一杯酒,“爸爸、妈妈过年好!”还是那样一口喝干。秦江急忙跟妻子说:“儿子给咱们拜年了,赶快把红包给他。”妻子笑着说:“不用你操心,我早就把红包给儿子了。”秦江两口子,端起酒杯喝了半杯。接下来,他们也向母亲拜了年。

这酒虽说度数不高,但一喝下去,肚子里瞬间就暖呼呼的。秦江转头望了一眼窗外,夜色是那么柔和,就连那些光秃秃的杨树枝都是那样好看,外面时不时地传来噼噼啪啪的炮竹声,更增添了几分年味。

3✍

秦江家除夕之夜的一桌子丰盛的菜肴,可谓是色、香、味样样俱全,它们由牛猪羊鸡等肉类以及各种蔬菜烹调而成,另外,桌子上重中之重的压轴大菜,非那条预示着年年有余的清炖鳕鱼莫属。

别说吃了,就是看也能看饱。这要是放在平时大家还能多吃一点,可这大过年的,那么多的干果、糕点和水果礼盒,好吃的太多,人们的肠胃已经吃油腻了,秦江的一家子,手里拿着筷子,看看这一盘菜,瞧瞧那一盘菜,犹犹豫豫的,就是不轻易下筷子。

秦江尽管也不怎么想吃,但他还是坚持每一样都吃一点,过年就应该有个过年的样子,否则的话,对不起,为这一桌子好吃的美食,忙碌了一天的妻子。

儿子草草地吃了点牛肉、猪肉炸丸子和蔬菜,又吃了几个饺子,羊肉、鸡肉和鱼,一筷子都没动,“您们慢慢吃,我吃饱了。”儿子站起来把筷子一放,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

“唉,这人一上岁数就没出息了,可惜啊!这么一大桌子好吃的,吃不动了,你们俩个慢慢吃,春节联欢晚会马上就要开始,妈先看电视去了。”母亲说是在吃,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坐在那里高兴的看着孩子们吃。

秦江目送着母亲离去,然后,他看着妻子,妻子看着他,脸上都露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妻子对他说:“看啥呢,你继续吃吧!我也吃不下了。”“你吃不下就去看电视吧,我来把一切都收拾好!”说句真心话,秦江很心疼忙里忙外辛苦了一天的妻子。

大家都离开了饭桌,秦江独坐在椅子上,望着一桌子的饭菜发着呆,要是父亲活着的话,这年夜饭能吃的时间长一点,过年的气氛能红火热闹点,可口的饭菜能少剩点。

秦江拿起筷子又随便吃几口,便站起来开始洗锅抹碗,忙活了一阵子,他终于把桌子和厨房清理干净。秦江坐在阳台上点燃一根烟,猛地抽了几口。

这时候,妻子在东屋喊秦江,“你洗完了吗?快来看电视,春晩开始了。”“你们看吧,我一会再过去看。”秦江边抽烟边回答了一句。

儿子从屋里走出来,他穿着时髦的衣服,模样真帅气。“爸爸,我出去跟同学们熬年,晚上不回家。”孩子用诚恳的声音,礼貌地向秦江打招呼。秦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深情地安顿儿子说:“天冷,你尽量少在外面呆,路上注意安全。”

年轻人有自己的人生梦想,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利,他们以自己喜欢的方式熬年,秦江能够理解,毕竟自己也是从年轻走过来的。

4✍

秦江,非常怀念父亲活着时过年的情景,每年吃过年夜饭后,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围坐在电视机前,茶几上摆满了干果和水果,再沏上一壶茶水,饶有兴趣地看着春节联欢晚会。那活力四射的舞蹈,那动听悦耳的歌声,那幽默诙谐的相声,那逗人发笑的小品,时不时让全家人发出阵阵笑声。

近几年,情况发生了根本改变。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还是晚会质量的问题,喜欢用理性思考行事的秦江,没有看过一场完整的晚会。

秦江的儿子,这个大学毕业后在外面打工的年轻人,遇到自己喜欢的节目,还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一会,不喜欢的节目,他心不在焉地看几眼就立马闪人。

倒是母亲和妻子依然如故坚持看晚会,没有什么欣赏水平一说,也不存在什么符合口味的问题,只要能让人捧腹大笑,那就是好节目。就像过日子一样,谁家没有难处?哪个人没有难言之隐?可这往后的日子你还得笑着过。

秦江来到摆放着电视母亲所在的东屋,倒了一杯妻子沏好的茶水,坐在椅子上,陪着母亲和妻子看电视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秦江坐在那里,吃着干果和水果,喝着茶水,看着电视,沉浸在这惟有过年才能拥有的幸福感之中,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被他消磨掉。

不知怎搞的,秦江的心中腾升着一种莫明其妙的失落感,总觉得有某种东西正在吞嗤着他的脑神经,顿时大脑一片空白,神情恍惚,显然与这节日的气氛格格不入。他不想让自己的亲人觉察到,便端起一杯茶水往阳台上走。

秦江坐在阳台上,抽着烟稳了稳心神,暗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情绪竟然如此低落,难道是这些天连着打扫家、忙年和上班,从而导致自己身心疲惫。

岁数不饶人,过去是盼着过年,现在说不清楚是害怕过年,还是有意淡化过年,反正那种期盼的心情已经渐行渐远。秦江想通了这些事,感到些许释然。

等秦江再次回到母亲的房间,他发现有些疲倦的母亲,坐起来看一会,又躺在床上歇一歇,睁着眼等待着新年的钟声;忙碌了一天的妻子,继续坚持看着春晚,在困顿中期盼着那神圣时刻来临。

5✍

前些年,亲朋好友之间,都喜欢在年三十的晚上打电话相互拜年问好,哪怕是发一条简短的自己遣词造句的问候和祝福语,短信也好,微信也罢,只要能够表达真挚的情感与真诚的心意,那就是对方送给自己的一份最温暖的过年礼物。

这几年,只有关心你的至亲好友,仍在延用自己的语言和文字的方式,与你进行沟通交流互动,相互祝福着新年愉快,万事如意!

同样道理,只有你关心的骨肉至亲,你才愿意用真情话语和走心的文字的方式,把深深的爱意和浓浓的情感都给予他们,平时是这样,过年更显真情。

在亲朋好友的微信里或者微信群里,用图片形式拜年,已经蔚然成风,成为一种不可阻挡的大趋势。秦江能够读懂,也能够理解,那些隐藏在其中,不愿意让人看见的,或者知道的某种复杂的情绪和情感。

正在这时,秦江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电话是他山东老家的兄弟打来的,这是他牵挂着的最想听到的声音。兄弟首先向秦江一家人拜年,然后让秦江把手机拿给他母亲,从电话那边传来了兄弟浓重的山东口音:“大娘,过年好!”能亲耳听到山东亲人的声音,秦江母亲显然有点激动,她高兴地说:“好!好!你们全家过年好!”

父亲全家五口人,爷爷奶奶,还有父亲姊妹三个;父亲为大,姑姑为二,叔叔为三,这个兄弟,就是叔叔家一儿一女里的长子。从1999年开始,秦江的奶奶、爷爷、叔叔、父亲和姑姑相继离世;在他心目中,兄弟是山东老家父亲这边亲戚里最亲的亲人。

秦江从母亲手里把电话拿过来,让兄弟把电话递给他的母亲,他饱含深情地说:“二娘,过年好!”二娘听到他的声音倍感亲切,她说:“好!你代我向你母亲俺嫂子拜年,祝她身体健康!”秦江又通过电话向兄弟一家拜年!然后意欲未尽地挂掉电话。

秦江边看春晚边玩手机边喝茶水,隔一会就坐在阳台上吸支烟。表面上他悠闲自得,其实内心却思绪万千。

他在等——等春晚里迎新年的钟声响起来,等旧年尾与新年首相连的辞旧迎新的时刻,等那个“一岁尽今昔”男女老少都长一岁的时刻,等那个“冬春此夕分”人们期盼已久春回大地的时刻,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想等那首熟悉的《难忘今宵》的歌曲唱起来。

时间马不停蹄地一分一秒往前跑,他终于等到了那神圣的时刻——庚子鼠年在窗外震耳欲聋的烟花炮竹声中悄然离去,辛丑金牛踏着夜空火树银花合成的云朵闪亮登场。

源远流长璀璨的中华文明,古代睿智之士的超前意识,为除夕赋予了不同的寓意;科学技术的高速发展,把除夕夜精确到分秒之中,秦江坐在那里,心情久久难以平复,所有的这一切都让他深深折服。

6✍

黑夜还是那个黑夜,人间还是那个人间,只是有些事物,在悄然声息中换了容颜——新年到了,春天来了,鼠年换成了兔年,不管人们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一夜连两岁,已成为不可更改的事实。

东屋里,春晚的节目还在继续播放,终于听到新年钟声的母亲,含笑入睡,发出了香甜的鼾声。妻子望着婆婆对秦江说:“妈真行!这么大岁数,还能熬年熬到半夜。”她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我明天上班,熬年熬不行了,睡觉去。你呢?”

秦江把电视关了,对妻子说:“你们睡吧!我一个人继续熬年!”“差不多有那个意思就行,你不要熬得太晚。”“知道了,实在熬不行,我就睡觉,反正这几天放假不用上班。”秦江目送着妻子回屋睡觉,完后蹑手蹑脚的,把茶壶和干果盒拿到了阳台上,打起精神继续熬年。

秦江站在窗前,左手叉腰,右手托腮,那姿势像个思想者似的,静静地望着外面的即景。黑漆漆的苍穹,半空被灯光照亮,对面的楼房多数都开着灯,在路灯的映照下,那一排高大的穿天杨泛着青光,偶尔有几个年轻人,说着笑着,结伴走过街道。

秦江不由地感叹着,大年三十,是全国人民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古代著名诗人,为它留下无数华丽的诗篇,对那些沉浸在节日氛围中的人来说,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随着零零星星的炮竹声渐行渐远,整个矿山慢慢安静下来,窗外的气温骤降,家里的暖气似乎变小,一股淡淡的冷意在弥漫,秦江把保暖衬衫的扣子系好,这才挡住了那一点不适感。

秦江心里一直都惦记着厨房里的那三柱香,今天晚上,说什么也不能让香灭了,它是自己熬年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的环节。

秦江轻手轻脚来到厨房里,香炉上那三柱细细的黄色的香,一点也不耐烧,用不了多少时间就烧到根部;他清醒的意识到,今天晚上肯定要换很多次香;他不敢迟疑,即刻换了三柱新香,点燃它们,让香烟缭绕,让香火味弥漫。

7✍

在秦江的记忆中,他们家祭拜的供台和供品,随着时代的变迁,一直都在改变着,可不管怎么变,它都在延续着……

上小学的时候,秦江家住在矿上南楼后的一间自建房里。全家五口人睡在一条土炕上,哪有独立的空间来举行祭奠神灵和先人的仪式,只得将供告和供品放置于地上的一个大红洋箱的顶上。

秦江的父母亲是山东人,他们的爱情和婚姻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故事。1963年,秦江的父亲带着新婚不久的母亲,以复转军人的身份来到山西大同工作。他的母亲,为了那个叫做爱情的东西,付出了失去山东省青岛市崂山医院医生工作的代价,与他的父亲在相距1000多公里的晋北矿区生活了一辈子。

本地人喜欢叫秦江他们一家为“山东老侉子”,多少含着几分贬义的意味,在他们的眼里,凡是从外省来本地的人,不是“老侉子”就是“南蛮子”。

初来乍到的秦江父母亲,在许多讲究上与当地人格格不入,怎奈入乡随俗的碾盘,无情地碾压着他们的生活习俗,潜移默化中,改变了他们所持有的山东老家的做法,就连祭拜仪式也慢慢溶入其中。

秦江的父母亲,都是没有宗教信仰的普通人。他的父亲是一个企业的基层干部,信仰格局稍微高一点,相信幸福生活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他的母亲是一个勤俭持家的家庭妇女,人生的信条相对简单一点,她坚信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人勤快,就能过上好日子。

虽说生活在那个物质馈乏的困难时代,秦江家年三十的祭拜仪式也从来没有中断过,在他们认知里,祭拜是一件严肃的神圣的事情。

秦江家的祭拜仪式,说隆重也谈不上隆重,说简单也不简单。

秦江的母亲,是一个心灵手巧、非常能干的女人,每年的年前,她用大米和小米煮了半锅混合粥,然后小心地把它们倒入一个小瓷盆里,在盆子上面堆切成一个好看的半月形,顶端的周围插上四个大红枣,最中间插上一根扒了皮的大葱,白白粗壮的葱白,绿绿挺拔的葱叶,他们把它叫做“隔年饭”。

这一盆子由白白的大米和黄黄的小米熬制而成的“隔年饭”,是秦江他们家守岁必备的供品。其寓意既朴实又直接明了——祈求来年,不饿肚子,粮食有余。不缺钱花,金银满盆。

年三十的祭拜仪式,由秦江的父亲来操持;等三十年晚上的年夜饭端上桌子,他赶忙吩咐母亲拿一个空盘子摆放在“隔年饭”的右边,盘子里面装满了干果、水果、糖块和点心;他把一个铝制镀铜的黄色的香炉,摆放在盆子与盘子的前边,郑重其事地点燃一炷香,把它插在香炉的中间,再点上第二柱香插在右边,点燃的第三柱香插在左边,然后一本正经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掌,闭上眼睛,垂下头,默念了几句只有自己知道的祷告,全家人都默默地看着父亲完成这一连贯的动作,等着他说:“好了,咱们开始吃饭吧!”

大家高高兴兴地拿起了筷子,吃着这一年来做的最好的一顿饭,享受着过年给大家带来的喜悦之情。

8✍

后半夜,节日里的矿山一片寂静。凛冽的寒风刮了起来,铺面房的红灯笼随风摇晃,杨树枝在摇曳中发出飕飕的响声。

风声唤醒了处于熬年状态中的秦江,他看了看窗外的夜景,点燃一支香烟,让袅袅香烟把他的思绪重新带回到儿时熬年的氛围里……

小时候的熬年是从吃完年夜饭开始的,秦江与三个约好的小伙伴们聚到一起,直接来到矿山的大街上;那里有一个用大块炭垒起来的高高的旺火堆,小伙伴们瞧着它火光冲天,嗅着它冒出来的缕缕青烟,一个个的小脸蛋被烤得通红通红的;当看见大人们围着旺火堆正三圈倒三圈来回转着,他们也跟在后面笑着说着转着,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开心。

接下来,小伙伴们又往有彩灯的地方走,瞧瞧哪里的彩灯颜色最多最好看,看看哪家的大红灯笼又大又亮挂的高。大家伙转累了,便急忙往回家赶,更多的熬年乐趣还在后面呢。

拴虎那年十一岁,比秦江他们大两岁,是这群小伙伴们的头,他胆子大,馊主意、鬼点子特别多。他眼睛一转对大家说:“你们一会都听我的指挥,我让你们到哪里你们就到哪里,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小伙伴们谁敢违抗?他们都齐声答应着:“听你的。”

拴虎又对大家说:“咱们现在每人找一根小木棍,一会儿用得着。”那时候人们都住在平房里,家家户户都用坑乎烧煤做饭和烧热火炕,在房间当地烧煤炉子取暖。每一家窗户下都堆放着木材和煤块,大家很快就找到了几根小木棍。

拴虎用目光扫了大家一眼,他学着大人的模样拉着脸说:“咱们先去谁家拜年?”几个小伙伴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做声。“你们的胆子也太小了,好啦,先到我家!”

在拴虎的带领下,大家来到了他家的门口,屋里人声喧闹,拴虎把胆子稍微大一点的平小推到了前面,把嘴附在他的耳朵上,教他进屋怎么说。

等平小点头示意记住了,拴虎用手“咚、咚”地敲他家的门,他母亲马上开开门,好戏正式上演了——走在前头的平小,弯着腰,右手拄着小木棍,左手放在了后背上,他朝着拴虎的母亲说:“大娘大娘过年好!多多少少给点饭,千万别给山药蛋。可怜、可怜我们,行行好吧!”秦江他们几个小伙伴,也模仿着平小的样子,齐声说着:“大娘行行好,行行好吧!”

拴虎家人多,他兄弟姐妹五个,他爷爷奶奶也住在他家里,再加上,他的叔叔婶婶领着他们的孩子也到这里过年,坐了满满一炕的人。大家看着这些孩子们搞笑的模样,忍不住哄堂大笑。

拴虎妈更是笑的合不住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外面冷,你们先进家暖和暖和,我给你们取好吃的。”拴虎他妈转身来到炕上的果盘前,挨着个给每一个小伙伴抓了一把花生、大豆、瓜子和糖块,塞在他们的褂子兜里。小伙伴们连声说着:“谢谢大娘!”

旗开得胜,小伙伴们都觉得这种拜年方式,既有趣又好玩。

9✍

拴虎又对大家发号施令:“游戏还没有结束,咱们得熬一黑夜年,兜里这点吃的还不够,大家再到一家要点吃的,你们说到谁家去?”拴虎的眼睛看着秦江。秦江面露难色,他知道,母亲对他们这种本地人玩的游戏还可以接受,只是父亲不喜欢他们扮成乞丐的模样,不接受他们的这种胡闹的行为。

拴虎笑了笑对秦江说:“我知道你父亲大小是个干部,你这样做肯定让他很丢面子,我原来就没打算到你家,咱们现在到平小家去。”

“行,咱们到我家去要!我在农村的叔叔,前两天就来了,他在我家过年,我爸爸正在同他喝酒呢,估计得喝一黑夜。”秦江有点惊讶地问:“喝酒能喝一黑夜?两个人那得喝多少酒啊?!”

平小不想再多解释什么,他对大家说:“走,我可不是吹牛,你们到了我家就知道我爸爸和我叔叔喝酒有多厉害!”在好奇心驱使下,小伙伴们摸着黑很快来到平小的门口。

拴虎成为这一场游戏当仁不让的主角,他走上前用手“咚、咚、咚”地敲起来门,平小他爸爸晃晃悠悠地把门开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大爷大爷过年好!多多少少给点饭,千万别给山药蛋。行行好,行行好吧!”拴虎弯下腰,右手拄着那个根小木棍,左手放在后背上,可别说,他模仿的那个样子最像!

几个小伙伴儿跟在拴虎的身后,秦江的腿有点打颤,他在大街上见过酒鬼喝醉酒耍酒疯的样子,打心里都有点害怕。平小倒是很镇定,他站在秦江的后面。

平小妈妈和他的弟弟妹妹,已经躺在炕上睡着了,一张摆在地上的饭桌上,摆放着几个热菜和凉菜,两瓶酒立在那里,一个空酒瓶放在一边,家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平小爸爸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他说:“好样的,一个个像个小男子汉!身为男人,就应该敢做敢当,能屈能伸,男人必须具备这种的生存本领,养家糊口,是男人不可推卸的责任。”

平小的父亲,在一个单位当办事员,不单能说会道而且能写能画。他说的这些话,秦江似懂非懂,不过他觉得身上有一股热血在沸腾。

“小家伙们装扮的挺像那么回事,说的话也非常顺口,真了不起,比我们农村里的孩子们有出息。”平小叔叔也开口夸了他们一句。

平小爸爸借着酒劲,给秦江他们褂子的另一个兜里都装满了好吃的。没想到这一次又是满载而归,小伙伴们连声说着谢谢,笑着离开平小家。

小伙伴们的下一个项目,才是今天晚上的重头戏,就是到二狗家熬年。不熬到早晨,绝不收兵。

10✍

二狗家的房子,在平小他们这一排房子的最东头,东面紧挨着沟边,独门独户,还有一处大院子,南北走向盖了三间正房,靠着南边又盖了几间小房,他家的院子大门朝着平小他们那排房的小路。

漆黑的夜里,刺骨的寒风就像刀一样,刮在脸上疼滋滋的,秦江他们一路小跑来到二狗的院门前,二狗搓了搓冻僵了的小手,右手握紧了拳头,使劲敲他家的院门。

二狗的父亲撵着一个大肚子给他们把门打开,他知道这群小家伙黑夜肯定来他家熬年,所以一直在等着他们。

二狗全家八口人,他上面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他父亲在矿上的一个采煤队工作,是一个打眼工。秦江听拴虎说,井下打眼工,又脏又累又危险,享受的工种粮待遇和挣得工资钱,是全队最高的。

秦江私下问过二狗,“你父亲在井下当打眼工,工作量很大,怎么身体还是那么胖?”二狗回答说:“我父亲属于天生发胖的那种人,喝口凉水都长肉。”

二狗家的三间房,中间是一个堂屋,平时放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幅中堂,中堂由四块镜子组成,中间是一块上面画着一幅喜鹊登梅大镜子,左右是两块像对联一样宽的小侧镜,上面是一块小横镜,三块小镜子,用红字书写着一副常年不变的对联。

东边那间房是他们家的主室,所有的家具和贵重物品都摆放在那间房里,一条大火坑上睡着他的父母亲和他的姐姐以及他的妹妹们。

西边这一间房是他们家的侧室,也是一条大火坑,他和哥哥睡在这里。他哥哥今晚出去找同学熬年去了,这一间房,就成了秦江他们熬年最理想的地方!

秦江他们一进西屋,就迫不及待的脱鞋坐到热乎乎的火坑上,炕上铺着一块画着几朵大牡丹花的油布,宽敞敞的,想怎样玩就怎样玩。二狗拿出来一副崭新的扑克牌,小伙伴们玩的是争上游游戏,赢家吃贡,输家敬贡,玩起来特别过瘾,时间也过得快。

秦江他们一边吃东西,一边玩扑克,不知不觉中,二狗家的挂钟,“咣咣”响了四声,大家知道,他们已经熬到了凌晨四点钟,再坚持一两个小时,这熬年就熬到头了。

不知道是一黑夜吃了太多的零食,还是喝了太多的热水,秦江觉得肚子有点个拧得慌,拴虎的肚子也胀得慌。“我们俩个去一趟厕所,回来咱们接着玩。”拴虎说完领着秦江往外走。

当他俩开门经过堂屋时,猛地传过来两声咳嗽声,俩人着实吓了一大跳,堂屋的灯关着,昏暗的房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借着西房微弱的灯光,他俩这才看清楚,二狗爸爸独自坐在椅子上,嘴里抽着烟。“叔叔,您一黑夜没睡觉?是不是也在熬年?”拴虎小声问道。“睡不着,只得熬年!你俩不熬年了?黑天半夜的出去干什么?”“我俩去个厕所,一会还回来,您别去开院门了。”“等一等,外面还黑着,你们拿上手电筒。”二狗爸爸把手电筒递给拴虎。

秦江和拴虎从二狗家岀来,拴虎对他说:“真没想到,我以为熬年是我们小孩子的事,大家高高兴兴玩一夜,只要我们熬年熬到头,就长了一岁,为什么二狗的父亲也在熬年?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放着热炕头不去睡,一黑夜干坐在椅子上,图啥呢?”秦江也想不通,他觉得拴虎说的有道理。

11✍

当他俩路过平小家的时候,拴虎又发现了新情况,他迅速关闭手电筒,用手拉了一下秦江的衣角,让他不要弄出响动,然后猫着腰,慢慢来到窗台下,悄悄抬头往家里看。秦江也跟着来到了窗台下,他抬头一看,禁不住大吃一惊。

平小家的灯关了,只点了一根蜡烛,在蜡烛的微弱火苗映照下,他的父亲和他的叔叔坐在桌子旁边的凳子上,哥俩的脸,一个比一个红,不知道是烛光照的,还是喝酒喝的。两个酒瓶横躺在桌子上,只剩下一个酒瓶还立在那里。只见哥俩你喝一盅酒,我喝一盅酒,你说几句话,我也说几句话,接着两个人就笑了起来。

让秦江终身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年代,停电是常有的事,蜡烛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照明用品。人们为了节约,晚上点蜡烛时,旁边都放着一把剪子,用来控制蜡烛点燃后烛芯的长短。烛芯太短,火苗小,容易被融化了的蜡烛液体把火苗灭掉;烛芯太长,火苗大,蜡烛燃烧的快,蜡烛液体流的也快,违背节约的宗旨;点蜡最佳使用方法,是燃烧的烛芯不长不短,火苗大小适中,中间烧成一个小凹,这样才能延长烛光的时间。

平小叔叔,一路辗转,倒了好几趟公交车,才从100多公里的农村,来到矿上哥哥家,哥俩时间长没见面,再加上正好赶上过年,兄弟情深,喝酒叙旧是最好的选择。两个喝了酒的人,正喝在兴头上,哪管什么烛芯长短。

火苗把蜡烛的东边烧出一个豁口,蜡烛液体一个劲儿地往下流,不堪重负的蜡烛,慢慢的倒向东边,平小爸爸发现后,用左手轻轻把蜡烛扶正,哥俩个拿起小酒盅又喝了一小口。

那根蜡烛好像是专门捉弄他俩似的,又往东边倒下去,平小叔叔急忙用右手把它扶正,结果扶的不到位,他一松手,那根蜡烛继续倒向东边,哥俩看着蜡烛笑了起来,就这样,蜡烛歪了,他们把它扶正,刚一松手,蜡烛又歪了。

秦江忍受着刺骨的寒冷,被这一幕难得一见有趣的情景所吸引,竟然忘记了去厕所的事。拴虎也看得过瘾,不忍离去。

说来也怪,可能是窗外夜色太浓,家里蜡烛的光线太暗,也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平小的父亲和他的叔叔的反应有些迟钝,根本就没察觉和发现窗外有两个孩子正在窥视他们喝酒的一举一动。

拴虎的肚子有点坚持不住了,他用手拉了一把秦江,示意他赶快离开。秦江还没看够呢,他回过头,又瞧了一眼,就像是通灵一样,那根蜡烛又倒向了东边……

秦江他们到完厕所后,尽管肚子不疼了,但浑身冻得直打哆嗦。“咱们赶快回到二狗家暖和暖和身子,平小跟咱们没吹牛,他爸爸和他叔叔是我见过的最能喝酒的人,还有那根说倒就倒的蜡烛,就像是看了一场木偶剧似的。”拴虎听了秦江的话,点了点头,这个很少见。

当他们再次路过平小家,平小爸爸和他叔叔,在烛光下继续喝着酒,秦江又放慢了脚步,还想看一看,结果被拴虎拉着离开这里,向二狗家走去。一只黑色的猫,“喵”了一声,迅速从他们身边窜逃,消失在夜幕中。

12✍

当秦江他们走进了二狗家的堂屋,二狗父亲又点燃了一根香烟,坚持熬着年。拴虎将手电还给二狗父亲,他俩一进西屋,赶紧脱鞋上火坑暖和一下。

二狗和平小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二狗说:“你们到个厕所去这么长时间,我刚才准备和平小叫上我爸爸出去找你俩。”

“我俩出去一趟,没白冻一回,真是开眼了,也长见识了,过瘾,真过瘾。”拴虎把话说的神神秘秘的,故意吊二狗和平小的胃口。

二狗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出去看见啥好事儿了?快给我们讲一讲。”拴虎看了一眼平小没说什么,然后对二狗说:“你爸爸在堂屋坐了一黑,好像嘴里还在默念着什么?”

“你说这件事,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爸爸每年都熬年。去年三十晚上,我悄悄趴在门缝上,听见他好像在向谁念叨,请保佑我们一家人,来年不缺吃喝,不缺衣穿,钱够花,觉够睡。反反复复说好几遍。”听二狗这么一说,大家都默不作声。

“你们还看见什么了?”平小问了一句。拴虎欲言又止,给秦江使了个眼色,秦江明白,拴虎不让他提平小家的事,他接过了个话题说:“我们在外面看见了一只黑色的猫,睁着两只黄黄的大眼睛,来回游荡,怪吓人的。”

大家一听,不再提这件事。眼看就要天亮了,抓紧时间再玩一会,说啥也得把这个年熬完,小伙伴们继续玩扑克牌。

玩着玩着,窗外就有了亮光。“咱们又熬了一个年,大家又长了一岁,二狗,让我摸一摸你的屁股,看看长出尾巴嘛?”拴虎说完后,假装动手要摸二狗的屁股,二狗慌忙往后一躲,他急忙说:“你的屁股才长尾巴了。”

拴虎笑了起来,大家也跟着齐声笑了起来。那爽朗的笑声真好听。“天亮了,我得回家吃饺子去,我妈在饺子那边包了几个五分和二分的新硬币,我看看今年运气好不好?能不能把那两个五分的都吃出来?”拴虎带头下地把鞋穿上,小伙伴们跟二狗的父亲道了别,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往外走。

二狗把他们送到院门外,拴虎突然说:“各回各家,狼咬尾巴。”说完后扭头就跑,小伙伴们一哄而散。

13✍

秦江就这样和小伙伴们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大年三十。秦江上四年级的时候,他家搬到了三千米的新房,四间大正房,一个大院子。

住在独门独院里,房子宽敞,可他却感到了孤独,与这里的孩子们不太熟,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几个与自己能一起熬年的小伙伴,这让他有点不快乐。

他还念念不忘着过去的习惯,年三十的夜晚,照常跑到自己过去住的那个地方,跟拴虎、平小和二狗等几个小伙伴继续熬年。每次玩的倒是挺尽兴,小伙伴们也对他挺热情,可他总觉得这里面潜在着一种看不见的生疏感,就像他渐行渐远的童年一样。

直到上初中的时候,秦江又结识了新的同学,拥有八九个叫做好朋友的玩伴。自从有了新的熬年的伙伴们,他与过去的老屋,与曾经一起度过美好时光的小伙伴们,慢慢疏远。

知识武装头脑,阅历改变人生,思想使人进步,所有的这一切都促使一个渴望拥有自我的秦江,真正意义上长大了。简单的熬年仪式也有了质的飞跃。

秦江年三十熬年依然如故,与新结交的同学们一起度过。懵懂少年,啥东西都学了点皮毛,别的本事没有,却拥有一颗不知天高地厚的叛逆之心。家,圈不住自己,学校,也放不下自己,更广阔的天地在向自己招手。

年三十晚上,秦江等父亲祭拜烧香仪式完毕,与家人高高兴兴吃一顿年夜饭后,他那颗心就开小差了,人也有点坐立不安,他装模作样看一会春晚节目,其实是在等电话或者等别的同学来家里叫他,还好,两个期待中出去的借口,总有一个能实现。那一刻,他穿好过年的新衣服,立马就离开家。

秦江两个妹妹有点看不惯,跟父亲说:“您看我哥哥,大年三十到别人家熬年熬出了瘾,没有一年在家里过,您应该好好管管。”一听这话,他父亲总是笑着说:“男孩子要想长大成人,就应该去外面闯荡,不和外头接触,不同外人交往,永远没出息。”

父母亲的默认与宽容,无形中收住了秦江那颗狂野的心,他每年出去熬年,都想法子约束自己,不管玩的多开心,凌晨五六点按时回家吃初一的饺子。

八九个半大小子,年三十熬年,熬年的方式挺多,能做的事情也不少。先一个一个把人聚起来,一伙人相跟着满大街乱转,看旺火,看看旺火的人,当然,要是能看见一个或几个漂亮的女孩子,是大家共同的心愿,毕竟青春的荷尔蒙在每个人的身上萌动。

转得差不多了,看得也满足了,秦江他们按照事先约定好的计划行事,到同学雷朋家去完成熬年活动。黑漆漆的夜晚,冷哇哇的天气,已经阻止不了他们一路同行熬年的脚步。

14✍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秦江和这八九个同学之所以能够相处到一块,其缘由很简单,都是些实在人,有共同语言,爱好兴趣也差不多,能互相之间坦诚相待,不存在谁瞧得起谁、谁瞧不起谁之说,大家走到一起,自在情理之中。过程稍微复杂一点,他们的圈子也曾经扩大过,后来经过长时间相处,慢慢踢出了几个,还有几个自动离开。

雷朋的父母亲都是南方人,他们性情温和,待人真诚,家里特别招引人。雷朋家住着公家的老楼房,一个小客厅,三间小居室,因为住的是边房,所以又盖了两间自建房,靠西边的这间自建房,20来平米,那一条大火炕,就成了秦江他们熬年的根据地。

秦江他们一到雷朋家,先给他的父母亲拜年,祝他们身体健康,新春愉快!雷朋的父母亲一看见地上齐刷刷站了一群半大小子,高兴的不得了。雷朋母亲急忙对大家说:“我已经把西屋的火坑烧得热乎乎的,沏好了茶水,准备好了吃的,你们小弟兄们就在那里熬年,好好玩一黑夜。”

秦江他们刚才在雷朋家还多少有点拘束,一进那间西屋,一个个都“原形毕露”,二话不说,纷纷脱掉棉袄和棉鞋上坑,可别说坐在热乎乎的火坑上真舒服,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

侃大山拉开了秦江他们熬年的序幕,神奇的大自然,纷扰的世界,天南海北的奇谈怪论,未来的畅想,学校的趣闻,成长的故事,总之,什么话题都能说。

年三十,大家聚在一起,特别喜欢这种敞开心扉、畅所欲言的侃大山,既增长见识又开阔视野,潜移默化中,互相交流着成长经验;秦江认为,这是难能可贵的,从书本上不一定能学得到,从社会上也未必能够得到。

大家伙吃着花生、大豆和瓜子,喝着香香的茶水,有说有笑的,感受着集体熬年的乐趣。

漫长的黑夜,光靠说笑未必能熬下去,总得有一种大家都能参与和接受的娱乐方式来完成。玩扑克牌是必不可缺的,另外,雷朋他们家有一副骨质的麻将牌,四个同学在地上尝试着玩了起来,那场面挺红火的,炕上一摊玩扑克的人,地上一桌玩麻将的人。让年味儿充满了欢乐。

秦江他们八九个好兄弟,任凭友谊的船儿在茫茫人海中飘荡,他们的友情并不局限于年三十的熬年上,节假日,平时的日常生活中,只要谁家有啥需要帮忙,说一声,人们二话不说,立马赶过来帮忙。他们就这样真心实意相处,开心的玩,一路同行,笑着成长!

秦江非常庆幸自己结识了这帮好哥们,在大家的共同努力经营下,友谊之花慢慢绽放,像一瓶老酒那样甘醇绵长。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友情,真情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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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秦江他们结束了初中和高中的学习生活,告别了十七岁的青涩年华,于1982年陆续走上了不同的工作岗位,开启了他们人生的新篇章。

秦江他们自从参加工作以后,心里依然装着同学情,每年的年三十晚上,只要是休息,他们还像往年一样,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起出来熬年。

弟兄们聚集到一起,一伙人相跟着,说说笑笑的,在矿上洋溢着节日气氛的街道上转一圈,然后来到雷朋家,跟他的家人们问好、拜年,重新回到他们熬年的根据地——那一间低矮的破旧的自建小西屋,一时间,屋里又响起了久违的欢声笑语。

年三十侃大山,是秦江他们相互之间最好的交流方式,话题还是过去的话题,只不过内容增加了不少,各自的工作情况,朦朦胧胧的爱情故事,感觉每个人都有说不完的话。

熬年的娱乐活动,直截了当,他们都是上班挣钱的人,每个人的衣服兜里都装着新崭崭的钞票,年三十熬年,不玩点刺激的花样,不赌点钱说不过去,也提不起人们熬年的兴致。再说呢,弟兄们一年见不了多少次面,红火热闹起来,才有意思。

当然,秦江他们不是从事真正的赌博活功,他们只是有分寸赌一点意思意思,赢输无所谓,大家一笑而过。否则的话,以赌徒的身份来相处,友谊怎能天长地久!

久而久之,年三十熬年,已成为秦江他们不约而同的一场聚会。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件重要的值得珍惜的事。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每年的年三十熬年聚会,总是人聚不齐全,不是正好碰上这个上班,就是那个有事脱不开身,不过,从来没有不中断过。

当秦江他们还处于玩兴十足的青春时代,其中的一个同学已经结婚了,结婚的对象自然是他们的一个女同学。那年他们刚满22周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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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年三十晩上,秦江他们按照惯例在外面转了一圈,来到雷朋家,以他们自己的方式,将熬年进行到底。正当大家玩在兴头上时,那位刚结婚的同学,突然下地穿好衣服和鞋,他说:“弟兄们!你们继续熬年,好好玩!我得回趟家,一会儿再下来。”

人们纷纷起哄说:“真有你的,刚娶媳妇,就忘了弟兄们!”“是不是想小媳妇了?”“莫非一结婚就开始怕媳妇了。”那位同学急忙跟大家解释说:“你们想多了,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夜里12点钟前,我得为我家接神。”

秦江上前打圆场说:“咱们家有父母替我们接神,他家就他媳妇一个人,他不回去不行。”他又对那位同学说:“弟兄们跟你开玩笑呢,今年是你结婚后过得头一个大年,你能来跟弟兄们一起熬年,我们都心领了,走哇,快点回家吧!”

那一次熬年的情景,是秦江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一次聚会,所有的人都来了,虽然,那个结了婚的同学中场离开,但不影响同学们尽情熬年的兴致。从某种意义上讲,也为他们这种集体熬年的形式,从冷淡走向热乎,再从热乎回归冷淡,埋下了伏笔。

事物不可能一成不变,秦江他们渐渐意识到,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接受不接受,自己已经靠近了谈婚论嫁的门槛。家庭条件好一点的,不用自己找,媒婆上门踩破门槛。家庭条件稍微差一点的,父母亲迫不及待的托人给儿子说媒。当然,也有自由恋爱搞成的,只是这种婚姻少之又少。

恋爱,结婚,家庭和孩子,这一系列成人世界必须面对和接受的问题,接踵而来。秦江他们陆续结婚后,时刻牢记着自己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这也成为他们生活的重心,时间变得紧凑起来,自由的个人生活空间渐行渐远。

在随后的几年里,秦江他们断断续续的,进行过几次年三十熬年聚会,人来的更多了,有几个同学带上了自己的媳妇,女人们掺和进来,看似热闹,其实更多的是拘束。熬年的话题和方式收敛了许多,弟兄们不敢像过去那样无节制地玩耍,不到后半夜,就草草收场。

五彩缤纷的生活,不只是充满了阳光,还充满了诱惑力,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充分施展自己抱负的舞台,需要秦江他们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应对。

秦江他们在跌宕起伏的人生中沉浮,聚会,越来越频繁,酒,一个比一个能喝,歌,一个比一个会唱,笑,还是那样开心。大家都特别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聚会,暂时性摆脱家庭与现实生活的困扰,把全部激情都投入到忘我的狂欢中。

还好,秦江他们都是一些有自知之明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不可逾越的底线,都能够及时摆正自己的位置,处理好自己与社会、单位、家庭和亲朋好友之间的关系。

岁月匆匆,人生如梦。几十年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对于年三十熬年的聚会,秦江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只字不提,让它成为一个美好的期待,或者将它永远留在记忆中,变成一杯陈年醇香的美酒,在今后的人生中去慢慢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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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江曾经有过许多美好的理想,他用青春的金线编织它们,到头来,它们犹如一个个七彩的水泡,在空中飞呀飞,或者落到地上破灭,留下浅浅的水痕,或者随风而去,消失在远方。

年三十熬年,对秦江而言,过去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对于许多内在的东西,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他总是那样狂热地投入其中,开心笑着,尽情玩着,熬过来一年又一年。

人到中年后,他悟通了许多东西,知道熬年不只是用嘴说说,而是用心去做。尤其是父亲去世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像二狗父亲那样,独自一个人,以自己的方式来熬年。

窗外的街道上,传来阵阵环卫工人“唰唰唰”的扫地声,把青江从记忆里拉回到现实中。

一缕晨曦正在唤醒沉睡的矿山,一列装载着煤炭的火车“咣当、咣当”驶向远方,一阵清脆的炮竹声回荡在寒风中,汽车马达的轰鸣声在楼下响起,矿山慢慢沸腾起来。

天亮了,终于熬年熬到了头,秦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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