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的夏天（完结篇）

7

日子继续如流水一样，静静地向前流淌。这年春节前，生病的副局长的退休报告被批准。组织部门正在全市各部门加紧干部考察工作，夏光明单位的后备干部推荐名单也已经公示，夏光明和另外三个人都在推荐后备干部名单里，至于后来谁能提拔，谁不能提拔，就看最后一锤子买卖了。

夏光明在单位将自己放在最低调的状态，对人和颜悦色，说话轻声细语，连腰也比平时矮了半截。他是怕啊，怕太高调了，到头来又是一场空，不仅丢不起这个脸，也受不住这个打击。所以，他倒庆幸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李玉荣。如果那个晚上真的告诉李玉荣，他都无法想像后果。何况，还有几个月儿子就要高考，坚决不能有任何可能影响他情绪的事情发生。人到中年，应该有点城府，没有十层把握的事情，都要留有余地啊。

很快就过了年，春天几乎眨眼就过去，夏天来到。高考以天为倒计时在向前流逝，学校模拟考试每周一次，考来考去，端午的成绩就是四百多分，最多走一个二本，老师希望他加加油，争取上个一本。于是，端午睡的越来越晚。夏光明和李玉荣都跟着紧张起来，每天是大气不敢出，除了变着方的给孩子做好吃的，其它的忙也帮不上。两个人这样一心地为孩子忙起来，反而都不吵不闹了。但是当夜深人静难以入眠的时候，夏光明时常还是会焦虑：端午一旦出去上大学，他和李玉荣的这个日子，到底要如何过下去？

高考年年有，年年都是新面孔，但紧张的孩子，焦虑的家长却年年都是相似的。这不，根据学校的建议，像端午这样考点离家远的，最好是在跟前去开间快捷宾馆什么的，免去孩子考试这三天时间来回奔波。夏光明和李玉荣也加入了这个队伍。按照李玉荣的意思，就开一个标间，她陪着儿子去就行了。但夏光明也不想错过这个陪伴儿子的机会，坚持开两间，他陪儿子一间。

李玉荣坚决反对：我一个人陪着就行了，开两间房，三天不得多花一千多啊？

夏光明也坚持自己的：孩子考试这么大的事情，我肯定得陪啊。只要孩子高考，都给家长准假！你不让我陪，你什么意思啊？

两个人意见不统一，相持不下。

端午出来倒水，极不耐烦地对他们俩说：我要自己住，你们俩住你们的！

6月6日，早早吃过晚饭，夏光明一家三口就住进了宾馆。端午用拉杆箱拉了一堆书、试卷和资料什么的，一到宾馆就扎进了自己房间。夏光明李玉荣在房间内，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李玉荣穿一件过时的白色碎花连衣裙，来回的走动。她看着歪在床上看手机的夏光明，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了，你还看得进去手机！

夏光明头都不抬：急有什么用呢？你又不能代替他去考试。

李玉荣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到床边，伸手夺过夏光明的手机，一把就扔到旁边床上：我让你看！让你看！

夏光明被惹火了，一骨碌爬起来，跨到对面床上，把手机拿在手里，埋怨到：你发什么疯啊！

李玉荣咬牙切齿：我发疯也是你逼的！

这时，听到端午在门口对他们大声说：你们俩能不能不吵啦！

李玉荣连忙接过话：儿子我们没吵！我们没吵！

夏光明打开门，端午站在门口，阴着脸：我要睡觉了。你们俩要吵，等我考完试再吵吧。

两个人，两张床，灭了灯，没有人再说话。黑暗中只有空调的声音，和窗外偶尔传进来的汽车的声音。夫妻俩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躺在一间房内了，两个人都有些不习惯。空气凝重而沉闷，似乎连对方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得见。

夜应该很深了，夏光明听到李玉荣翻身并轻轻叹息的声音。他知道李玉荣和他一样，没有睡着。他轻轻的咳嗽一声：还没睡？

李玉荣：睡不着。

夏光明没有接话。

李玉荣：夏光明，我问你句话。

夏光明：你问。

李玉荣：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夏光明在黑暗中愣了愣：都这么多年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的？

李玉荣：我就知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心里一直爱那个人。

夏光明心想，又来了又来了。

李玉荣：你是不是真的要和我离婚？

夏光明没有回答，他在思忖如何回答。

李玉荣：我也想通了，你想离就离。反正儿子也上大学了。这辈子，我跟着你，也没有过一天开心的日子。

夏光明：有什么事情，都等儿子上大学之后再说吧。现在睡觉！

李玉荣就不再吭声。片刻后，夏光明听到阵阵抽泣声。他知道李玉荣哭了。

夏光明：你哭什么？我又没说一定要离婚。

抽泣声继续着。

过了约两分钟，夏光明终于还是起身，他摸索着走到对面的床跟前，试探性地推了推李玉荣的肩膀：别哭了……

李玉荣由刚刚的抽泣，哭出了声来。

夏光明见李玉荣没有把他甩开，就顺势挨着李玉荣侧卧着，伸出左手去摸李玉荣的脸，一手的泪水。夏光明的心突然就软了。他慢慢将李玉荣的身子扳过来，抱在了怀里……

……端午发挥正常，顺利考上了南方一所二本院校。按照夏光明的意见，希望他还是报北方的学校，必竟是土生土长的北方孩子，到南方难免水土不服。

端午却坚持要去南方。他告诉夏光明，他喜欢南方女孩子的温柔和温暖。

是的，端午就是这样形容的。夏光明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概念和感受，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端午是没有恋爱经历的。

端午笑着回答夏光明：老爸，这还需要谈过恋爱才知道吗？我天天看着老妈，看着我外婆我奶奶，她们哪一个是温柔的？

这是父子两单独的一次对话。那天，李玉荣回娘家去给老丈母娘送高血压的药，家里只剩下父子俩。还有半个月就要离开家了，夏光明有些伤感，但端午的情绪却非常好。

夏光明：儿子，你要记住，每个人都有两面性。每个女人都有温柔和不温柔的时候。

端午：那我妈对你，温柔过吗？

夏光明躲闪过儿子的眼神：肯定有啊，要不我们怎么会生下你啊？

端午不易察觉地在嘴角闪出一丝笑：生个娃太容易了。有几个人的出生，是因为爱？还不都是将就。

夏光明被儿子惊到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将就。

端午突然很正色的样子：爸，你要是真的不想和我妈将就了，你们就离婚吧！

夏光明：离，婚？……

端午说：是啊，你们不就在等我出去上大学这一天吗？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我才将就这么多年的。其实我早都想告诉你们，没有必要。你们这样其实是折磨，人生苦短，何必呢？

夏光明愕然地愣着，不知道如何接话：这个问题……，反正，唉呀，你现在还是孩子，你是不懂的，大人的事情，都比较麻烦。你就好好地出去上大学，不要操心我和你妈的事情。

端午说：我只是表明我的态度。你们就算离婚了，你们还是我的父母，我也没有缺少什么。但是你们俩个都解放了。

听到儿子也用“解放”这个词来形容他和李玉荣的关系，夏光明哑然失笑。是啊，这么多年了，他一直盼着得解放，现在，曝光就在前面了！

……

端午到学校报到的第二天，接到李玉荣的电话。端午听到李玉荣非常开心非常温柔地对他说：儿子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爸爸前两天提副局长了。今年，咱们家可真是双喜临门，等你放寒假回来，我们要好好的庆贺庆贺，到时候把你奶奶外公外婆表哥堂哥他们全请到家里来，不，咱们到饭馆去，家里气氛不够，咱们到饭馆去好好摆上几桌……

夏光明在书房的写字台前坐着，听李玉荣在客厅给儿子打电话，没完没了的叨叨。他燃着一支烟，吸了几口，慢慢翻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他有记日记的习惯，或者说，也不叫日记，叫大事记更合适。他看到了他记录的他生命中他认为的很多大事，一页一页的，他翻看到了今年的。今年的大事，除了记录了儿子高考的时间，录取通知书拿到的时间和儿子离开家去上学的时间，还有一页纸上，他记录着：7月12日，提职。

最后，他拿起笔，在当天的那一页纸上，非常认真的写了一行字：9月7日，琥珀，43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