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

在一年中最短的这个月里,春风还没有将什刹海边的细柳一一裁出,宁波就已经画了数十幅春上垂柳图。画架就摆在海子边上窄窄的通道里,后面堆满了拉人溜胡同的三轮车,拉车的大多四五十岁,干瘦的脖颈套着灰色的围脖,头戴着大毡帽努力露出脸来,胸前举着一块贴满胡同照片的牌子,手指着自己那辆破旧的人力三轮:“游胡同儿哎您,带您逛个遍,车上有毯子一点儿不怕冷。”那辆车挤在三轮车堆里,红得发旧的毯子耷拉下来,带着一些新年已过的意思,而宁波的画纸也七七八八地挤在画架子上,海子的风一吹,摇摇晃晃。

跟他一起在什刹海边上画画的还有两个老头,夸张的明星脸范画摆在地上,对面支起一根小板凳,圆珠笔、碳条、2B铅笔都能画,价格一样而且只需十分钟。冬天的什刹海太冷,画十分钟以上基本手就冻僵,游客们也冻得够呛。不过最近天气转暖,部分要求高的游客能画上十五分钟。

宁波从来不画游客,他只画什刹海边上的柳树。柳条低垂,日落时阳光会从枝条的缝隙里穿过来,落在冰面上,明亮亮的一团夕阳照不化这湖面。两个画游客的老头有时会站过来看他画画,从多年的绘画经验里摘取一点送给宁波,问宁波为什么素描细柳,这样的岸上拂柳用水彩或者油彩来画会更加精神。

“铅笔方便。”宁波说话的时候嘴巴细细地开合,偶尔会显得羞涩,他有一条江南人常见的柔软声带,他的画也是细细柔柔的,线条干净漂亮,只是画不出落日余晖。

有个拉车的师傅也会凑过来看宁波画画。他实际是个沧州人,却知道许多皇城根底下胡同的故事,抵得上两个老北京,门儿清。拉完最后一波游客,这位师傅就会站在宁波边上看他画画,拉车师傅瞧不上另两个画游客的老头,觉得他们画得难看还敢摆摊。而宁波不一样,他有气质,像是个艺术家,年年都画同样的垂柳素描,说不定还是什么了不得的艺术。

太阳沉下西山以后,什刹海也染了暮色。宁波拆了画板把东西拢到一起,厚厚的一叠画纸发出细碎的声音。

“小子,坐我的三轮车,我带你溜溜胡同,再载你去地铁站。”拉车师傅冲着宁波招手。宁波愣了愣,往上提了提自己的画架子,轻轻地摆头。

“谢谢师傅。”宁波的声音还是细细的:“我从这个巷子过去就到了。”说完趁着天光还亮匆匆地赶路,钻进一条巷子不见人影。

“这南方人!”拉车师傅使劲拨了一下车头铃铛,狠狠地蹬了脚蹬子,掉头去往另一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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