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

先要说我的父亲,那年他三十五岁。头秃得没那么厉害体力也比现在好得多。现在他带我弟弟玩半小时就气喘吁吁。我七岁的夏天,四十斤重,四肢收拢,缩在自行车后座,像一个巨型西瓜,绑在他背后。双手揪着他黄色短袖的布,膝盖偶尔被他蹬踏板的拖鞋底踢到。

他骑自行车总是有点兴冲冲的。那时候他没钱,我对钱没概念。他和我妈怎么商量送我去学画的,我不知道,但那是一笔大开销。不仅要学费,还要一副大画板和几种画笔,一大堆颜料。大画板挂在我背上,覆盖我全身。如果挂在我爸背上我在后座,就没有可以抓取的稳固点。画笔和颜料放在自行车框里。当他兴冲冲加速,站起身子蹬车,我的身体也随之轻轻向上,它们就颠得稀里哗啦响。

我记得那些加速和响声带来的细小的满足,现在类似的东西依然能取悦我。我也经常梦见烈日下金黄的水泥地,父亲的头和肩膀的阴影山脉般重复地涌动,起起落落。单调而不乏味,大而塌的鼻子像不动的悬石。

可我没有学会画画,也没有学会飞快地拍死一只空中的蚊子。我在丽园南路的画室,学过两个月画。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个干净整洁的画室。我也曾好好听讲,小心地从罐中挤出颜料。可我并不能记起里面的桌椅、老师与同学,只记得一副蓝天中的小鸟的画、一场大哭,和闲置在阳台玩具箱旁,积满灰尘的画板。

那个画室后来我死活不肯再去,这是后来我父母追忆的说法。他们和我一样忘记了激烈的过程,也忘记了缘由,只是再也没送我去过兴趣班。我也再没有固定的乘坐父亲自行车的日子。

我在自家小区和伙伴家的小区里疯玩,他们很多上兴趣班,玩到一半先走了。或者被爸妈抓走,走得只剩我一个。我就开始自己乱走,游荡在方圆三公里的几个小区间,到处找有时间的朋友玩。无所事事的路途,我养成自言自语的习惯,和自己说琐事。我习惯于走在一个空旷而熟悉的空间里。在烈日下,仿佛都是我挂在身后的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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