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人

“老婆,我走了啊,你也早点睡,别玩太久。”

他蹑手蹑脚地换好了鞋子,穿上了XX外卖的冲锋衣,这是他兼职做外卖骑手的第三年,若不是生活所迫,他也不至于打第二份零工,白天在公司画设计图,晚上送外卖补贴家用,一天大概能睡六个小时。

他和老婆都只是普通的双非本科生,都来自普通的工薪家庭。他做设计,她做会计。在南京这高不成低不就的城市,过着半死不活的生活。光是60万首付和20万的装潢费、家电购置费,就掏空了双方父母的家底。每个月除去吃喝与房贷,两个人几乎分文不剩。

转眼间孩子也快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了,要是摇不到公立幼儿园的号,就只能去读十几万的私立幼儿园,他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出行可以坐地铁,菜可以只啃绿色的,但孩子的教育必须要搞好。

今天是圣诞节,虽说是洋节,可南京市的圣诞气氛却格外的好,甚至还飘起了大雪。他用手拂去了那辆二手电动车座位上的积雪,打开了备用的那部手机。

“叮,你有新的外卖订单了!”听到系统提醒,他笑了笑,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一下楼就接到了订单,平时在这个时间段,他狂按三分钟屏幕都未必能抢到一单。他启动了电动车,用极其不标准的粤语哼起了张国荣的某首歌,向提供订单的商家驶去。

雪很潮湿,很多都提前融化在了电动车座垫的海绵里,被他的牛仔裤尽数吸收,那感觉就像是尿了裤子一般的难受。刺骨的北风混杂着密集的雪花,很快将他手套指缝间的香烟扑灭,他悻悻然地把大半根香烟扔到了地上。

大雪很快淹没了他的视线,在过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因为电动车打滑,和一辆迎面而来的SUV撞在了一起。他像个陀螺一样在铺满积雪的马路上翻了几个跟头才坠地,头盔已经碎成了数十片散落在四周。

“幸好戴了头盔。”他拍了拍胸口,庆幸劫后余生,可腿却传来一阵恶痛,看样子起码是骨折了。

“你怎么回事,会不会骑车?”SUV车主是个中年壮汉,虽然看起来很不好惹,不过他还是有点慌的,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略抖。他的大灯坏了两三天没修,即便交警来了也会判他主责。

“对不起,哥,我走神了是我不对。”他用另外一条腿挣扎着站了起来,讨好地赔笑着。虽然他没机会去学驾照,可汽车他还是研究的不少,面前这辆与他相撞的车是宝马X6,少说也得八九十万。

“这么地,我给你1000块去验个伤,车我也不要你赔了,这点刮伤算我倒霉,大冬天的你们送外卖也不容易。”SUV车主急忙掏出手机准备转账。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该赔你的,大哥......”

“给你你就收着,磨磨唧唧的!”SUV车主颇有些北方大汉的“热情”,强硬地给他转了1000块钱后,急匆匆地驱车离开了现场。

他一瘸一拐地去扶起那辆已经摔得变形的电动车,坐在上面点了支烟,尼古丁也许能让他的断腿稍微放松一下。他取消了接单,把二手电动车锁在了路边,瘸着腿在路边搭上了计程车往家赶去。

“这北方大哥人真不错,我车打滑撞到了他,他还倒贴给我1000去看病。也罢,这1000块够我送大半个月的兼职外卖了,回去让老婆带我去医院看看。”那部用于接单的手机屏幕已经摔花了,不过那红色的“转账1000”倒是让他对生活又充满了希望。

到小区时,才晚上10点钟。“老婆我回来了!”他笑着打开家门,想和老婆分享这个消息,却发现家中只有他三岁的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电视。

“丫丫,妈妈去哪啦?”他脱去了外卖衣服,温柔地问道。

“不知道哎,爸爸你出去之后妈妈也出去了”他女儿丫丫奶声奶气地回答道。

他打开主卧的房门,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乱糟糟的化妆台和衣柜,好几件风衣都被翻了出来。他依稀记得他临出门时老婆穿得是睡衣,可现在这身睡衣却被散乱地放在了床上。

“丫丫,该睡觉喽,爸爸给你讲睡前故事。”他强忍着压制了心中的怒火,把女儿送进了梦乡。随后,在厨房里炒了一份花生米,从冰箱中取出了一瓶劣质白酒,一个人在乌黑的客厅中喝了起来。整个家安静的可怕,只能听到他咀嚼花生的声音,以及客厅那盏挂钟的秒钟声。

凌晨一点,外面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在开灯的那一瞬间在客厅看到自己的爱人时,她吓得拍了拍胸口。

他抬起头朝她望了望,她头发有些许散乱,妆容倒是比较精致,平日里和他在一起时她都穿运动鞋,这次竟然是穿高跟鞋出的门。

“回来了?”

“嗯。”她点了点头,不安地把一缕垂下来的头发撩到耳后。

“大半夜的上哪去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他机械地夹着盘中为数不多的花生米,点起了一根劣质的香烟。

“我闺蜜赵檬玥,她身体不舒服,我去陪她打点滴刚回来,你不信可以打电话问她。”

“打点滴也要化妆穿高跟鞋喷香水是吗?出轨几年了?”他意外地冷静,倒是让她愈发地不安了起来。

“两......两年了。”她索性放弃了抵抗,这种已经掩盖不住的情况下,倒不如鱼死网破,把责任归咎于另一方:“结婚四年了,你给我过什么?他比你有钱,比你温柔,比你体贴......”

“小声点,丫丫睡了。过来喝了一杯吧,明天先去民政局把离婚证领了。”他打断了她的话,冲她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碰杯之后,两人一饮而尽,苦辣的劣质白酒仿佛将他的嗓子点燃了一样,他喝多了,他突然想起来上次他们夫妻二人一起喝酒,还是在四年前的婚礼上。两个人在上百名亲朋好友的见证下,喜结连理,结婚四年却同床异梦了两年,他在做白日梦,她在等上等人。

他扶着断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哼着小曲儿蹒跚地向家门踱去。他还得去看医生,还得上班,还得送外卖,还得养女儿,他甚至想歇斯底里地朝她吼“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来闹得邻里皆知,可生活总得继续。

看着楼下这漫天的鹅毛飞雪,醉酒的他一下子走了神。要是他毕业于一流大学,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要是他父母都是公务员,是不是早已经全款买了房车?要是这座城市的工资不这么低,房价不这么高,他现在是不是正和自己的老婆孩子互换圣诞礼物呢?要是他在体制内工作,老婆应该不会出轨吧?

算了,下水道的老鼠何必去站在飞禽走兽的角度思考问题。时代已经变了,宁可笑其贫,不可笑其娼,像他这样的老鼠人还有好多好多,来自大专、来自普通本科......我们这些老鼠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在下水道里发烂发臭罢了,不断地繁衍后代,去替上等人吃掉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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