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殷勤

                                                          了了

   

  清明那天,我和儿子从坟山下来,转过村口石桥,沿着堤埂往回走。这是一条通向村湾的溪边小道,路的右侧是山,山下是一块狭长油菜地,路的左侧是一条小河。三月里,油菜花正盛,大片的浅绿衬着金黄,引来蜂飞蝶舞,一直热闹到路边;路下沙净洲清,素湍浅濑,结满青苔的卵石在水底静穆,任虾蟹在罅隙里嬉游。河的另一边是一大片水田,新插的秧苗一半养在水里,显得稀疏单薄,几只白鹭正在田里觅食。近处潮土堆出的高岸上长着密密层层的麦竹,竹子底下已零星的长出了春笋。在乡下,一年中景致美的日子应该是暮春了。夏天一到所有开花的植物都静静地结果去了,所有新鲜的生命都变得熟悉而老陈,繁殖过后的禽鸟也消减了春天的活力与热情,成了深居简出的隐者。


        走着,聊着,观赏着。走在后面的儿子突然扯了一把我的衣袖,同时停住了脚步,原来,他发现了三只漂亮的鹊。前方十多米处,就在路中央,有三只特别的鸟,虽说在乡下鸟鹊很常见,但尾巴如此修长,长相如此漂亮的鸟,我从没在野外见过。红嘴白胸,黑脖项灰蓝背,橘色双腿,身后拖着一条硕长的尾巴,尾巴由两支长翎组成,翎端嵌着白色点状花纹。路那头,啄食的它们将那硕长的尾巴轻轻扬了起来,斜举向碧空,又似乎不胜其长,慢慢的扫向地面。如此反复,是合着节拍在舞蹈,是花果山的美猴王耍戏来自龙宫的金凤翅,是戏曲里的穆桂英摇曳帽冠上的锦翎子,柔媚又矫健,雍容而气派。摄下。觉察到有人靠近,它们警觉飞起,滑翔到了对面的竹林子去了。百度——红嘴蓝鹊,传说中的神鸟,西王母的信使!难怪千种风情,万方仪态了。


      第二天,我又去了河边,希望再次看到蓝鹊,但它们没有出现。第三天,我继续去了河边,仍是失望而归。于是向村人一一打听,都说不曾注意,最后住在村外的星叔告诉我,蓝鹊筑巢在大山口的槠树林里,一般早晨出外觅食,可能是被清明上坟的炮竹声惊扰,才在下午飞到了河边。于是我以为与蓝鹊也就一面之缘了。

        我家屋后也是一片槠树林,比大山口那片林子还要大,最老的那棵槠树,大约三四百岁,树上常年住着白鹭家族。眼下正是白鹭繁殖的季节,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咕咕咕咕”的鸣声成了林子里热闹的主旋律,成群的白鹭飞过天空,场面也十分壮观。不过形体高大的白鹭样貌很是普通,加上日日的相见,它们的美也就不足以使人能动心了。只是屋后的这片密林常常让我想起蓝鹊儿,这同样是一个安全的家园,于是盼望蓝鹊多多繁殖,早日分支到我家屋后的林子来。

        日子在白鹭母子的欢声中一天天的过去,屋外园子里的枇杷也开始泛起黄路。一天早晨,我正躺在床上,听白鹭缓慢低沉的“咕咕”突然传来一阵欢快的“叽叽,叽叽”声,这是往日不曾听过的,我立即跑到阳台上察看,声音像是从东边坡地上靠近枇杷树的一棵杉树上传出来的,杉枝密集,什么也看不到。正凝神静听时,一个漂亮的身影从我眼前一略而过,片刻间停落到了西边祖祠的屋脊上,没来得及回味,又一只飞过,接着又是一只。长尾巴!是长尾巴蓝鹊儿,它们居然来了!那一刻,我欣喜若狂,受宠若惊。当它们从我眼前滑翔而过时,我仿佛看到了御风而行的羽衣仙子,又像是霓裳广带的敦煌飞天,还像是勇剽若豹螭的少年游侠儿。那风情仪态实在难以形容,我只觉内心充满喜乐,又有一种向往,一种爱慕,一种荣宠,一种亲近不得的遗憾。后来的每个清晨,我都在阳台上静候蓝鹊儿飞过院空,停落在西边屋脊上嬉戏或觅食,享受那一刻的惊艳与欢喜。

        当一家人因疫情困守通山为各自的事业和前途发愁,为一人染病殃及全家而担忧的时候,我无数次想起庄子“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话,真正体会了其中的道理。那时,最后悔的是把一家人召集到了通山,最迫切需要的是让家人各自回到工作、生活的地方去,可是封锁似乎遥遥无期。当期待的欢乐变成了灾难,没有人不大受打击,那真是一段心灰意冷,万念沉寂的日子。

        春去夏来,蓝鹊儿每天如约而至,我仿佛一个病重的人得了良医,在它的慰藉下病痛一天天远去,元气一天天复苏。

        到了秋天,我来了异地,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这是一个适合树木生长的地方,小区里的细叶榕、菠萝蜜、白玉兰都很高大,树上栖息了很多鸟,每到清晨鸣叫起来,声音大到近乎聒噪。白日里这些鸟大方地游走在林下觅食就像蓄养的家禽,不似乡下林间鸟儿的矜持、机警,而且非灰即黑,没有蓝鹊的美艳。树是不熟悉的树,鸟是不熟悉的鸟,人是陌生的人。没了青年的浪漫、中年的豪壮,能感受的唯有水土不服,心理不适和与日俱增的乡思。十一月的一天,早饭后,我站在五楼办公室窗前等上课,从操场边开满花的勒杜鹃到国旗台旁高大的棒槌树,到对面附属楼的老旧的女儿墙,随意浏览,念想着家乡不一样的风物。赫然,三只蓝鹊儿在附楼的天沟上,它们正在啄食。红嘴黑头,白胸灰背,橘色双腿,身后拖着两支修长的翎子,翎端嵌着白色点状花纹。跳跃间,尾翎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我满心欢喜,这是他乡遇故知的亲切和激动。他乡邂逅,得了安慰的我渐渐放下了对家乡的执着:只要缘分足够,到处都能与美好相遇。



        上个月,我与蓝鹊又有了一次邂逅。一天傍晚,我走在凤凰山腰绿道上,突然听到一阵热烈欢快的“叽叽,叽叽”,这是我熟悉的蓝鹊儿,寻声望去,暮色中,三只蓝鹊儿在林间一棵高大的皂荚树上跳跃。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修改陶潜的诗句作结:

              翩翩三青鸟,毛色奇可怜。

            携得王母爱,殷勤暖人间。

                            2021年5月23日修改于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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