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曾经说过:“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在儒学成为社会正统文化之前的中国,特别是在法家盛行的大秦帝国时代,做学问的儒和出来混的侠同样不受统治者欢迎。
韩非子把儒和侠相提并论的根本原因在于奉行“朝闻道,夕可死”的儒与轻生重义的侠一样,都是体制外制约中央集权的一种不可忽视的社会力量。
如果没有儒的重社稷、轻君王的治国思想,古代的中国可能还会在奴隶社会的野蛮制度下摸索很多年;如果没有侠的乐观主义精神和暴力浪漫主义,古代中国历朝历代的黑暗统治就很难被颠覆,社会各阶层的利益就很难得到统治者的真正重视。
关于“侠”的精神,司马迁有一句话总结得非常经典:“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根据司马迁对侠的描述,“侠”的核心价值观可以用十八个字来总结:言必信、行必果、轻生死、赴困厄、不矜能、羞伐德。
无论在武侠小说里,还是在正史当中,在中国能做出一番成就的著名人物或多或少地都具备以上的品质。所谓“言必信、行必果”就是说话要算数,说过的就一定要做到,做过的就一定要有结果。这种品行其实与儒家“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躬行君子”的价值观高度一致,简单地说就是做人要保持诚信。
“轻生死、赴困厄”就是一种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英雄主义,例如信陵君在赵国首都邯郸危在旦夕的时候,不惜冒着断送自己前程和生命的危险窃符救赵的义举就是这种精神的最好诠释。
“不矜能、羞伐德”就是说虽然为社会做了一些贡献,但是不仅不因此骄傲自满,而且还发自内心地不愿意被人表扬,宁愿默默无闻地做好事。例如信陵君窃符救赵以后不仅不敢以功臣自居,而且谦虚地推辞掉了赵孝成王的封赏就是这种精神的体现。
司马迁对“侠”的总结非常精彩,不过具备了这十八个字的素质还不能称为“侠”,充其量只能算得上英雄人物,因为这十八个字只是“侠”的必要条件,而不是充分条件。
要想成为“侠”,除了具备以上十八个字的必要素质,还必须要有面子和声望,也就是拥有强大的社会影响力和号召力,也就是外国人所说的 effective leader(有影响力的领导)。虽然“侠”的精神里有“不矜能、羞伐德”的要素,但是要想成为一个社会认可的“侠”不能默默无闻、孤芳自赏。例如《水浒传》里的宋江,在江湖上遇到问题通常不用武力解决,只要亮出自己的招牌,无论是白道还是黑道都要买账,即便是穷凶极恶的山贼土匪,听到“及时雨”三个字也要纳头便拜、口称大哥。
不过在司马迁看来,因为政治地位和经济实力的差别,“侠”也存在不同的社会层次。“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史记·游侠列传》)
司马迁认为,像战国时期的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等人,都是君王的亲属,凭借着强大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实力,他们招揽天下贤才,成就了一番威震诸侯的事业。这些人虽然也很了不起,但是他们能享有如此崇高的声望离不开他们的地位,这就好比顺风高呼,声音虽然没有提高,却能传得更远。
在司马迁看来,与这些显赫的权贵相比,那些出身草根阶层的杰出街头青年,通过自身不懈的努力和修炼,最终形成天下闻名的声望更加难能可贵。“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砺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史记·游侠列传》)
不过令司马迁感到遗憾的是,虽然“侠”和“儒”一样遭到了法家的打压,但是“侠”的社会地位更加充满争议,无论是儒家还是墨家都对“侠”采取了排斥的态度,因此在儒家和墨家的史书典籍里都找不到“侠”的影子。
因此到了司马迁生活的时代,秦朝之前的草根侠在史书中已经找不到踪迹,这让充满人文色彩的史学家司马迁感到非常的遗憾。汉朝立国以来,社会上出现了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等一系列出身草根的民间领袖,这些人虽然也有违反法律的行为,但是他们总体上说来还是符合道义的,他们做人非常谦虚廉洁,因此司马迁对这些人总体上还是肯定的,认为他们有值得称道和学习的地方。
对于这些与司马迁同时代的草根侠,司马迁的评价有八个字:“名不虚立,士不虚附。”也就是说这些草根侠并不是徒有虚名,当时社会上的杰出人才追随这些草根侠足以说明他们的人格魅力。
“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
从司马迁的记述中我们不难发现,西汉时期的社会治安环境并不好,当时的社会上有很多豪强存在,这些豪强们拉帮结派,仗势欺人,纵欲胡来。从司马迁对当时豪强的恶行描述来看,当时的豪强类似于现在的黑社会。
不过司马迁认为汉朝黑社会的做法不仅与草根侠们格格不入,而且也是草根侠们所不齿的江湖败类。通俗一点说,草根侠并不是黑社会。不过令人遗憾的是,当时社会舆论并没有对草根侠和黑社会加以区别,而是把朱家、郭解等人等同于黑恶势力,这让司马迁感到非常悲哀和遗憾。
选自《历史的个性:江湖》扶栏客 著
化学工业出版社悦读名品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