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恶果

各桥东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我和爹跟那商队走之后,充当船上的水手,那些人开始对我们恶言恶语,开始爹一直亲和待人,不久与我们熟识了,他们也并不排斥我们。加上爹又是出海的老手,光看天就能判断风暴,大家都对他很敬重。”

柳如眉可以想象到各桥东与父亲在船上的生活,眼泪又悄悄爬上眼眶。只听各桥东话锋一转,“谁知道那些人都是些见利忘义,两面三刀的人!是他们,就是他们害死了爹!商队一直往别海深处走,我和爹都感觉很奇怪,后来跟那些水手聊天,在只言片语里才得知他们并不是普通的商队。说是商队,其实只是打着经商的幌子,在别海里捞宝贝!”

别海深处有天使遗留的宝藏,这是响彻整个新纪元的传说。有很多人为了一探别海的宝藏出海,却没有一个人回来,后来渐渐地,找宝藏的人变少了,但还是有些,只是并不大张旗鼓罢了。

“如今谁还惦记着那些不知道真假的东西呢。”柳如眉道。

各桥东道,“还能有谁?他们正是国王派出来的。”

柳如眉摇摇头,示意各桥东继续说。他道,“我原来跟你一样,不相信海里真有那劳什子的宝藏,父亲其实也有些动摇,那大夫说的珍珠是连一个影也没见到。不过,有一天,那珍珠真的出现了。那是一只扇贝,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扇贝,它是爹一天晚上撒网的时候捞上来的,后来发现里边真的有半个巴掌大的珍珠。本来爹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去找,没想到就这样找到了,我们都是大喜过望。

“从那天以后,船上的人都发现爹总是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就去问爹,爹只是傻笑着摇头。他们都知道爹和我是为了到海里找什么东西才跟来的,于是纷纷开始猜测我们已经找到东西了。后来这事越传越离谱,竟然有人告诉船长,我和爹发现了海里的宝藏,趁机捞了一笔却不告诉他们!

“船长知道以后很生气,把爹绑在桅杆上,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叫我给他们带路,去海里找宝藏。我们哪里知道什么宝藏?可是船上的人都已经不太正常了,他们唯一在乎的东西就是那些宝藏,一口咬定是我们已经找到了,根本不听我们的辩解。

“我当时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觉得不能光让我死,怎么也要拉那些利欲熏心的东西下水。爹早些时候告诉我,下午会有一场风暴,如果那个时候下海,人定然活不了,于是我跟他们说,再过一会儿,等到了时机就可以下海去捞宝藏。他们都将信将疑,但还是争先恐后的要下去,谁也不想呆在船上。

“眼看天就阴沉下来,我的计划就要成功了,可我没想到,爹竟然跟那些人说要替我下去!他看出了我的计划,是想替我去送死!我根本拦不住他,那些人根本不想管我们的死活,只想找到宝藏,父亲还是被逼着下了海……”

说到这里,各桥东的眼泪掉了下来,柳如眉早已是泣不成声,两人都无话。柳如眉心下已经明白了,她好像看见了父亲瘦削的背影,他回头对她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跳进了海里……别海深处的风暴,她不敢想,一想到父亲的尸首不知道在海中的何处,她的心就如刀绞一般痛。

“那……那珍珠呢?”她抽噎着问道。

这仿佛戳到了各桥东的痛处,他将头深深地低下,“那场风暴是我前所未见的,无论是范围还是剧烈程度都不能跟浅海处相比,我趁商队没注意,解了救生船,带着珍珠悄悄走了。海浪太大,船一下被掀翻,我就没有了知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一条渔船救了上来,可珍珠已经不知道去哪了。”

柳如眉感觉这一切如梦似幻,自己先前所有的盼望都成了泡影。她想要改变这一切,可是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她觉得自己真没用,心头涌起一种自己最厌恶的情绪:对于眼前的悲剧,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一边怨恨,一边呆呆地看着悲剧发生的无力。她很想冲进海里,大声地呐喊,大声地哭,然后像个疯子一样失去自我,但是她很清楚,时间很快会让她忘记那种感觉。

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挣扎着抬起头,发现各桥东也在用相同的目光看向她,只是她隐约感觉,各桥东的眼神深处,还有着什么别的情绪在涌动。

当兄妹二人来到母亲的房间时,母亲难得的清醒着,她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处于昏迷之中。

母亲看着各桥东与柳如眉,却没有看到父亲的身影,微微扯动嘴角,有些话想要说,却开不了口。二人连忙上前,紧紧地握住了母亲冰凉的手,母亲艰难地冲他们微笑。

“娘!你好好的,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柳如眉唤道。

母亲摇了摇头,她坚持用沙哑又微弱的声音说:“无论如何都不要忘记……生命里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不要怨恨任何人,这就是我和你们爹爹的命。”

她回握住两个孩子的手,“好好活着。”这是她用尽力气说的最后一句话。

母亲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暗,却突然在某一瞬间亮堂起来。恍惚中,母亲好像看见了父亲,他还是那么年轻的样子,他冲她笑着,唤着她的名字,手中举着一朵火红的扶桑花。

“我们离开这里吧。”父亲说道。

离开?要去哪里?桥东和如眉还那么年轻,他们可怎么办呢?

“回泷右去,回泷右去。”

父亲的呼唤让母亲逐渐忘了她是一个母亲,她感觉沉重的身躯一点点变得轻盈起来,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少女的时候,她还是柳扶桑的时候。她越来越轻,好像飞了起来,一直到那魂牵梦萦几十年的地方。

她终于推开了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由于家中拮据,母亲的后事一切从简,兄妹二人将母亲葬在旋子山的山脚处,旁边立了父亲的衣冠冢。他们一直在一起,柳如眉想。

从那之后,各桥东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变得很暴躁,时常与人争执打架,他每天都在抱怨,想着有一天能离开这里,他说他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

又过了一年,小渔村里又来了一批良城人,正是从司天监来寻十三先生的继任者的。各桥东听了这消息大喜,他告诉柳如眉,他这次一定会离开村子,过一段时间会想办法接她出来。柳如眉欣然同意。然而,真实的生活总是与理想的人生背道而驰,司天监最终选择的继任者竟是柳如眉,她自己也震惊万分。

但令她最没想到的是,各桥东因为此事竟要与她决裂。各桥东为此与柳如眉大吵一架,要柳如眉让出继任者的位置,但她却犹豫了。她也有想要去做的事,她想改变这一切,但各桥东却不听这一套。他认为是她也想要出去自谋生路,挡了他离开渔村的路,二人最终不欢而散。就这样带着遗憾与哀伤,她永远的离开了那个渔村。

直到她再次遇到自己的哥哥各桥东。那时的他已经成功进入了良城王宫,作为宫内的侍者。

别海旁边的小渔村已经越来越远了,它甚至不曾来过她的梦境;但良城的司天监成为了她永远的噩梦。

神武营位于王宫前殿西侧,是王宫内部专门保护王宫贵族的机构,直属于国王。正值午后,何双正在营内校对文书,却有属下通报,有人在营外等他。

“什么人?”何双有些不悦,此时并不是正规的会客时间。

“那人手上有大王子的信物。”

何双一下变了脸色,疾步走向营外,来到会客用的一座耳房,房内正站着一黑衣小厮,他对着何双行了一礼。

“公子不必多礼,”何双连忙道,“不知大王子所示为何?”

那小厮道,“何千户,你可知近日良城来了第一时空的一众猎人?”

“可是那邹氏一族?”

“不错。”小厮压低了声音,“国王有意在大典上坑害邹氏猎人。”

何双心下大惊,表面上倒波澜不惊,“卑职能否替大王子分忧?”

“大王子请千户在大典之日暗中配合猎人,以保潘多拉万无一失。”

“如何配合?”

小厮笑道,“还请千户跟我走一趟。”

待何双乔装改扮后,二人悄声出了王宫,来到驿馆。何双被那小厮带至二楼的客间,屋中大大咧咧坐了一人,正在喝茶,见到何双,他扭过头咧嘴一笑,此人正是杨茕。

“您就是何双何千户吧?”杨茕道。

何双冲他行礼,抬头时发现身边的小厮不见了,但他并未深究,对杨茕道,“正是在下。您是邹氏的少爷吧?”

“不不不,那小子可比我丑多了。”杨茕连连摆手,“他怕丑到你就没出来,我是他的监督人,姓杨。”

何双心中暗道,此人为何说话行事如此怪异,口中却道,“原来是杨贵人。今日与在下相约于此,想必您已有了应对大典的计策?”

“他可想不出来,是我将您约来的。”一道清丽的女声自身后响起,二人同时向门口望去,艾瑞尔笑着走来。

何双第一次见到这般动人的女子,不觉有些痴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快将目光投向一边,问道:“您是?”

艾瑞尔对他眨眨眼睛,“我就是刚才带你来的小公子啊,您认不出来了么?”

何双一愣,随后大惊,饶是他竟也没识破这女子的易容,可见其易容之术高明。“敢问贵人姓名。”他再看向艾瑞尔时,眼中已有了尊敬。

“我叫艾瑞尔。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来的话。”艾瑞尔道,“据可靠消息,大典那日,国王将自导自演一出戏。”

杨茕接道,“无非就是自己偷梁换柱,将潘多拉藏起来,再贼喊捉贼,但这贼定是捉不到的。贼捉不到,这莫须有的罪名则落到了我们头上,不仅任务失败,性命也难保。等到惩办了我们,再让教会把潘多拉送还,瞒天过海。”

何双是知道国王对猎人和教会军的态度的,他沉声道,“我们绝不能让这出戏演成。”

“您认为,该怎么做才合适?”艾瑞尔道。

何双思虑了整个过程,道:“要防患于未然,必然要从源头截断。”

艾瑞尔笑,“是了。我也排了一出戏,不知道演出来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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