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借着黑暗与雨幕,在山崖上面苟延残喘。他自己却已经受了重伤,而且体力也几乎已经耗尽。
他的身后是四大成名的高手:屠啸天、赵无极、海灵子、厉刚。
谁也不会想到,杀是萧十一郎的不是绝世高手,不是红粉骷髅,而是一个酒馆的小老板。
酒馆老板双眼在眼眶里打转,陪笑道:“这一种酒是小店里最好的酒,要二十文一碗。”
二十文已经是有些贵,因为老板认为外乡人不会知道这里的酒价。但萧十一郎现在只想喝酒,不想争辩,于是他掏了二十文。
等到酒端上来,这酒又变成了三十文。
老板又陪笑道:“客官,实在对不住,小店里的小碗用光了,只好给您换了大碗。”
萧十一郎皱了皱眉。如果他现在说不喝了,那么他就一定要为已经交出的二十文再和老板争辩半日。所以他只好又掏出了十文。
如果老板再让他多交一分钱,他就实实在在地当一次大盗。
老板并没有多要他钱,可他也实在不忍心放过这样好脾气的顾客,何况萧十一郎看起来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大打出手。
老板只是把之前的酒换成了更为廉价,也更为劣质的。
这种酒喝下去并不会死人,无非就是让人难受段时间。可是无论谁喝了这种酒又碰到了厉刚这样的人,那就没有活路了。
萧十一郎现在已经不再难受,可他也受了重伤。
山路上一片漆黑,暴雨瀑布般打下来。
萧十一郎在一块石后剧烈地喘息着,手里只有一把极短的匕首。他希望他们因为轻敌,已经兵分四路。
山下渐渐传来一个湿漉漉的脚步声,来人走得很小心,低声道:“萧兄?”
即使那个人蒙住了脸,还将武器换成了枪,他也能从那两个字中听出连城璧的声音。
他瞬间全身松懈下来,可很快他又开始头疼。
哪怕所有人都认为他杀了独臂鹰王,连城璧却在当众为他辩解。他听风四娘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反而开始后悔结交了连城璧。
风四娘本是他唯一的朋友,她是个很会照顾自己的女人,而且无家无室,无牵无挂。但连城璧不一样,他是无垢山庄的主人,声名无瑕的君子,是决不该为他这种人说话的。
他决不能连累自己的朋友,可他心里虽打算绝不出声,肌肉却因为一瞬间的松懈失去力量,匕首掉到地上,发出短促的闷响。
连城璧果然超他跑过来,一把将他扶起,低声道:“萧兄,你怎么样?”
萧十一郎只有苦笑:“你不该来的。”
连城璧叹道:“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何况我不来救你,璧君也会来。”
萧十一郎脸色一僵。
他忽然剧烈地咳起来,死死抓着连城璧的肩膀,摇头道:“我和沈夫人没有任何私情……我绝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连城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我知道。我们先想法子逃出去。”
萧十一郎笑道:“我何必要逃?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脸上一阵腥热。
连城璧脸上露出一丝急色,用力擦去他嘴角的血迹,道:“可你即使杀得了他们,也是得不偿失。你总该先保全自己的。”
萧十一郎早已习惯了以攻为守,以命搏命的打法,可连城璧的身份却从来无需拼命的,他从来都是以保全为先。
他扶起萧十一郎,正打算另寻一条路下山。
一声霹雳,电光又是一闪。
连城璧猝不及防,急忙回手挡住向他袭来的烟管,金属间的撞击甚至在雨夜中擦出一丝微光。
屠啸天被震得后退一步,手里提着旱烟管,神情凝重道:“阁下是何人?为何要帮助这杀人魔头?”
连城璧并不答话,枪花一挽,向赵无极的刀锋拨去。赵无极急忙后撤一步,喘着气道:“他为了掩饰身份,用的兵器不趁手,不必惧他!”
连城璧长叹一声,左手扶着萧十一郎,右手以枪指着三人,步步后退。
他退到一定程度,忽然掉头,拖枪退走。
以他的武功,要甩脱这三个人也并非难事,可他还带着重伤的萧十一郎,只能堪堪甩开后面的人一段路。
萧十一郎半闭着眼睛,被他在湿滑的山路上搀扶着往山上躲避。
天边又是一道闪电。
萧十一郎忽然一阵心悸,睁开眼道:“有埋伏!”
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连城璧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随着一声雷霆霹雳,连城璧闷哼一声,后退几步,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黑暗中,萧十一郎听到厉刚愉快地笑道:“摔人如摔豆腐,好像正是这样的。”
他竟没有和其他三人一起围追堵截,而是提早赶到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整个人就发出一声惨叫。萧十一郎趁他得意忘形,用手中匕首狠狠刺穿了他的腹部。
但他终究是重伤乏力,这一刀本该致死,却只将厉刚刺伤。
厉刚这才发现来的并不是一个人,而他未必能在两大高手手中幸存下来。他突然狂吼一声,从怀中扔出几个瓷瓶,猛地摔在萧十一郎身上。
萧十一郎一阵头晕目眩,不知道他装得是什么毒药。他急忙去看连城璧,却发现他好像也中了招,正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下。
海灵子等三人已经追了上来。赵无极冷笑道:“我看你还是莫要逃了,再逃也不过晚死片刻,还要连累你的朋友。”
萧十一郎勉强站起来,大笑道:“不错,我正逃得累了……”
他缓缓扬起手中的刀。除了倒在地上惨呼的厉刚,站着的三人均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
萧十一郎冷笑一声,忽然拦腰抱起失去意识的连城璧,在雷声轰鸣中纵身跳下悬崖。
崖上三人不由愣住。
海灵子将扔在地上的长枪丢下悬崖,过了许久,才传来金属落地的脆响。
海灵子于是半信半疑地确信,这样的高度,他们的的确确已经摔死了。即使他不相信,他也再没别的法子下到崖底。
萧十一郎当然不打算自尽,至少不会拖着朋友一起跳崖。
他抱起连城璧,正打算拼命的时候,忽然听到连城璧在他耳边无力道:“悬崖。”
萧十一郎和他总有种冥冥中的默契。他明白了连城璧的意图,借着雷声的掩盖,用刀插在崖壁上的泥土中,慢慢滑到了崖底。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力气带着两个人安然无恙地滑下去。他刚到了崖底,就双腿一软,毫无知觉地向后仰倒。
他在半昏半醒中被人拖到一个山洞里。
“十一!十一?”
他就像被扔进蒸笼一样,全身由内而外地开始发烫,某种欲望叫嚣着寻找疏解。他狂乱地摸索着,想找到什么用来发泄的东西。
一只微凉的手安抚地握住了他的手。他在本能中顿悟了一样,把那个人整个拖了过来,几下扯开了那个人的衣服。他本来已失去了力量,可这种强烈的欲望又给了他力量,甚至完全地压制了另一方。
他只遇到了寥不可计的抵抗。那具身体无力地挣扎几下,痛呼几声,就彻底地放弃逃脱,任由他施暴。
如果不是那具身体偶尔会发出短暂的呻吟,他几乎觉得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已经死了。
混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萧十一郎才清醒过来。
天已经放晴了。他正处在一个山洞里。
萧十一郎长出一口气,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他正要摸索着爬起来,忽然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他僵硬地回过头,发现地上正躺着一个人,一个好像快要死了的人。
这个时候会在这里的,还能有什么人?
连城璧脸色潮红,双目紧闭,微弱地呼吸着。他那身标志性的白衣被撕成破布,身上几乎没剩下任何遮挡。
他柔和细腻的皮肤上除了被暗算留下的伤,还有零碎的紫红痕迹,后背上是挣扎时被粗粝的地面刮蹭出血痕——想也不必想他为什么要挣扎。
萧十一郎甚至已经不敢把目光往他的下身移去。
厉刚碰到单身的美丽女子,全身上下就只有头发算得上君子。他随身带的会是什么东西可想而知,可萧十一郎昨天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现在甚至有些庆幸,连城璧正在高烧不醒。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去面对这件事,更不要提连城璧!
何况连城璧是为了救他而受伤被困,他却趁连城璧无力反抗,对他施以暴行。即使这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他也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山谷里长着许多可以治伤的草药,但他从不知道哪些草药可以治这样的伤。
萧十一郎分开连城璧的双腿,手指涂了草药,颤抖着向他的身下探去。伤口的血肉干涸粘连在一起,在他手指勉强推进去的一瞬,他的头脑就像火山冲刷一样,“轰”地爆炸散开。
他虽然没有多少昨夜的记忆,但他的身体却很快回忆起了那滚烫湿润的触感。
他正以一个尴尬的姿势愣在那里,忽然听到连城璧痛苦地呻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他才被伤口撕裂的剧痛惊醒,就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眼中充满愤怒和惊讶,颤声道:“你……”
他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十一郎,目中渐渐浮现出痛苦之色。
然后他又昏了过去。
现在萧十一郎真的想死了。
他呆呆瞪着连城璧,不知呆坐了多久,终于也慢慢昏睡过去。
他醒来的时候,连城璧已经不见了。地上扔下的外袍也不见了,他是自己走的。
连城璧正发着高烧,又受了伤,他是怎样在幽深的谷底找到路回去的?
萧十一郎想到这,不由一阵惶恐。他快马加鞭赶到无垢山庄,却被下人拦了下来。
下人道:“庄主身体不适,近日不见客,就连夫人也不见。”
下人瞥了他一眼,补充道:“庄主说了,萧公子尤其不见。”
可惜萧十一郎是个成名的大盗,他要进无垢山庄,也未必要走正门。
连城璧依旧高烧不退,安静地躺在床上。厚重的棉被被他在高热中无意地推到了一边,中衣衣襟散开一半,昨夜胸口留下的痕迹还没有完全消失。
萧十一郎失神地看着他,慢慢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只锋利的短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萧十一郎被匕首抵着慢慢后退,苦笑道:“你要杀我,也并无不可。但你总得找个大夫。”
连城璧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粗重地呼吸着,拿刀的手正剧烈地发抖。他的眼中好像闪烁着粼粼水光,悲伤地看着萧十一郎。
一滴汗水从他脸上滑了下来。他嘴唇动了动,嘶哑道:“不要逼我。”
他整个人烧得就像一只熟虾。可连城璧这样的人,既是发烧也烧得风雅。他的脸颊就像初春的桃花,又像少女的胭脂,虚弱之中别有一种牵动人兽欲的风情。
萧十一郎的话在喉中滚了滚,半晌才道:“我怕你病死在家里。”
连城璧摇摇头,声音微弱:“我不愿伤你,你不要逼我。”
萧十一郎道:“我不逼你。”
连城璧呼出一口气,收回短刀,淡淡道:“你走罢,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他话音刚落,整个人忽然像一件失去了支撑的衣服一样,无力地向后倒去,手中的短刀猛地落地。
萧十一郎轻轻地接住了他,把他整齐地抱到了床上。
他惑地看着昏倒的连城璧,好像刚刚意识到这件事已无可挽回了。
这一个月内,他几乎喝遍了城中的每一家酒肆,晚上醉倒在乞丐聚集的桥洞下,白天就坐在酒馆里发呆。
某一个晚上,他忽然在酒醉之后的幻影中看到了连城璧——不是连城璧,而是他的身体。他赤裸白皙的皮肤,他温热紧致的触感。
萧十一郎怪叫一声,忽然跳起来,猛地给了自己一耳光。
门口有人嘻嘻笑道:“怪哉,这世上竟有人放着好好的酒不吃,偏要吃巴掌。可你既然想吃巴掌,找我讨要就是了,何必自己费这个力气呢?”
萧十一郎根本没有看他一眼,抬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那贵公子一样的少年却抢过他的酒杯,眼睛滴溜溜打转:“萧公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好让大家开心开心啊?”
萧十一郎伸手去够酒杯。他发现自己够不到,干脆将整个酒壶端起来灌进嘴里。他慢慢趴在桌子上,喃喃道:“我伤害了我的朋友。他没有责怪我,我却想再伤害他一次。”
少年瞪大了眼睛,伸长脖子:“那么这个倒了八辈子血霉的朋友是谁呢?”
萧十一郎头晕目眩,喘气道:“是……是……”
他忽然头往后一歪,彻底醉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