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男乞丐
在我们村子唯一一条通向外面的马路边，有一个奇怪的房子，四四方方，靠在田埂边，从背后看像是堡垒，而前面却奇怪的伸着两条长长的路，边上的墙也砌得老高，我走过去只到它的半截儿，可从不敢往里面看。
因为里面住了一个乞丐，他叫黑皮。
黑皮每天早上都会从我家门口经过，背着一个缝着补丁的大袋子往山里头走，晚上又背着装得满满的袋子往外面走。我还没到上学的年纪，白天妈妈把我关在院子里，我实在没事做就偷偷看黑皮。
那时候只要不听话，一哭闹，妈妈就会说：“你再哭就把你卖给黑皮，和他一起讨饭去。”
那时候我还没见过他，我以为他是一个很黑很黑的乞丐，后来我趴在院墙上看到他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不黑。他瘦瘦高高的，总是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上衣，身下的裤子一长一短，脚上趿拉着一双露出脚丫的解放鞋，走路的时候总是左右摆动身体，脚步声很重也有些奇怪，总是“啪”一声之后，传来另一下拖得长长的“唰”一声，就像是一条腿动弹不来，被拖着在走一样。
我不敢仔细看。
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太兴奋，看得久被他发现了，他朝我裂开嘴笑乐下，一排黑黢黢的牙齿，吓得我跑回了屋子，不敢再看。晚上，我趴在妈妈的怀里，问她：“黑皮是不是吃人呢？他的嘴巴好大，牙齿好黑。”妈妈笑着摸了下我的脸蛋，说：“他不吃人，只是没钱买牙刷刷牙。”“但他其实是个可怜人。”
黑皮不是我们这儿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因为他是个哑巴，跟别人交流也是比手画脚，手在空中挥舞了半天，人家也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村上的人都知道，他是被骗出来丢掉的。
他第一次出现在我们村的时候，背着一个包裹，里面估计也装了干粮，手上提着一个袋子，被踩扁的塑料瓶从里面露了出来。他是一路走来的，没有方向没有目的，顺着一条路，走到了这儿。一进村口，他就跪了下来，于是他留在了我们村。
他就住在田里的草棚子里，那是夏天村民用来看守田地、预防野兽时临时住的地方，靠近山脚，平时没有什么人去。他给人帮忙挣一口饭吃，种田收稻，动作很利落，以前应该也是个干农活的好手。
他逢人就笑，咧着个嘴，大家也爱取笑他，瞧他很久都没洗澡，脸上堆着一条条淤泥，就叫他“黑皮”。黑皮也不介意。别人这么叫他，他就“啊”一声，声音很大，听起来很开心。
但后来突然闹起了天灾，收成一年比一年差，家家的粮食都不够吃，也没了闲心去管他的死活。他开始捡塑料瓶和纸盒，拿去街上的回收站换钱，每天重复着来来回回的路，所有人好像都把他忘了。
直到路边突然建起了一座水电站。三五个工人把路边的荒地开垦了出来，和着水泥，把一块块大石块，堆成了一个又高又深的房子。有村民在议论，这是哪个大人的房子。后来，村子里开大会，大家挤在一起，听着村长在喇叭里的解释，这才知道原来那是个水电站。
什么是水电站？就是用水可以发电，通到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可以用上电，不会再突然断电而且电费便宜的好东西。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村民们格外的兴奋，但村长反复询问是否有人会操作的声音却被淹没。夜里，村长家的门先后被两个人敲响。第一个来的是刘根木，一个在外面闯荡了两年的年轻小伙，
头脑灵活，他直接和村长说：“叔，发电那东西我见人用过，现在还不会，但是一学就会。”而第二个来的竟然是黑皮，他张着嘴，不停地比划着手，村长想了想，问他是不是会用发电机。
黑皮点了点头。晚上，村长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决定让他们两个一起，跟着上面派来的人后面学习，谁做得好，就让谁做。
第二天是个热闹的一天，很多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跑去看刘根木和黑皮学习。一群小伙子凑在边上起哄，学着他们的动作，然后哈哈大笑。小姑娘们跟着后面笑。人太多了，围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还是村长红了脸，才散开。
刘根木很看不上黑皮，一个讨饭的他也没放在心上，但是结果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黑皮真的会操作。他那双藏满泥垢的大手，灵活地摆弄着上面的门道，水不停地浇灌下去，
发电站的灯都亮了。他很顺利，但是刘根木不行，他确实见过别人操作，但是眼睛瞧着是一回事，手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他跟不上老师傅的讲解，自然没能吃上这份公粮。他走的时候，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眼睛瞪着黑皮，神情愤然。
黑皮很开心，他找了份好差事。于是他从草棚子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发电站，就睡在那口井的旁边，每天听着嗡嗡不断的声音，心里格外的踏实。
02 女乞丐
黑皮居然捡了另一个乞丐。很短的头发张牙舞爪的朝周围伸着，脸色铜黄，最显眼的是她的一口了“獠牙”，似乎每颗牙齿都想出来露脸，每颗牙齿都朝着不同的方向自由生长。
她会说话，但是因为那口牙，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不反复听上几遍，根本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般人没耐性听她说话，但是黑皮有。
只有水流声和机器滚动声的水电站，有了人说话的声音。黑皮就坐在自己扎的小凳子上，看着坐在床上的女乞丐说话。女人是他在水电站附近捡到的，她背着一个包裹，手里提着一个破袋子，正在捡垃圾。黑皮没有多想，就把她领会了自己的家。
女人虽然话说不清楚，但是愿意说，她告诉黑皮，自己是被人拐过来的，连那人的正脸都没看到，套了头，被甩到车上直接带到这个地方来了。可是她太丑了。那人发现之后，就把她丢下了车，她沿着这条路就走到了这里。这像极了黑皮自己的故事。
所以，他决定把女人留下来，和她过下去。女乞丐当然愿意。从此以后，黑皮有了搭伴，他靠着每个月固定的工资养活了两个人，还养活了他们的一个女儿。
03 小乞丐
女乞丐来的第二年他们就生了一个女儿。黑皮的名字没人知道，所以小孩和妈妈姓，叫汪霞珍，这是女乞丐想破了脑袋才想到的名字。黑皮也很喜欢。
他们希望自己的女儿，会像晚霞、珍珠一样的好看，很庆幸，女儿长得不想妈妈，她有一口秀丽的牙齿，眼睛很大，下巴很尖，个子像爸爸。因为黑皮和女乞丐都是来历不明，霞珍也没有户口，一家三口的黑户，生死由天，倒也自在。
但在霞珍六岁那年，村子里出了件大事。水电站要被废弃了。消息很突然，守在水电站的一家三口都不知道，于是在惊讶中迎来找上门的村长。
时代变得太快了，电线杆子悄悄地埋了下去，更加方便的发电机被发明出来，我们村的发电站被淘汰了。黑皮又开始讨饭了。
后来路上总是可以见到，他们一家三口的身影。有时是三个人，有时只有那对夫妻，偶尔会看霞珍一个人到处乱逛。他们一直这样生活，
直到霞珍长大。
我读小学的时候，霞珍也到了上初中的年纪，她虽然有些单薄，但是长得浓眉大眼，瞧着很机灵。我放学的时候总能遇见她，每次她都是一个人在那儿玩得很开心。
可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妈妈说她被黑皮卖了，卖给了一个过来做工的包工头生孩子去了。黑皮得了三百块，他的女人有些不高兴，不是因为女儿被卖了，而是嫌他卖便宜了。
但是没办法，卖都卖了，孩子都怀上了。三百块对一个普通家庭而言，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但是也没瞧见黑皮买些什么好东西回去。他还是那身灰扑扑的打扮，直到所有人见他的的最后一面。
04 是谁害死了那个乞丐
终于放学了。今早妈妈就去山上摘茶叶去了，要到五点才能下山回家，我可以一个人回家。我可以一个人边走边玩，捉些小虫子，掐些野花带回家，
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偷偷地从田埂上走回家，那里会经过黑皮的家。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
早上没有，放学的时候也没有，他就像走了一样。我要去他家看看，躲着去，不被别人发现，也不被他发现。他家门口立着的墙太高了，
我走在里面，感觉天都被遮住了，这条路很长，路面上有细碎的石头和青苔，还有正在开的蒲公英。我握着拳头走了进去，
走了很久，才看见他的屋子。里面乱糟糟的，床正对着大门，被子拖在地上，到处都是垃圾，
里面没有人。我从来没进过这里，也从来没见过会在中间挖口井的房子。
井口很浅，看过去像是只到我的膝盖，一个长长的东西顺着井口放了下去，尾巴拖着接在床边。我慢慢走了过去，有些害怕，离井口越来越近就越觉得恐怖，身子开始有些发麻。
我来到井边，探出脑袋，往下望。深深的水井里，一个头皮青一块黑一块的脑袋，露在水面上。黑皮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05 尾声
黑皮死了，被电死的。
他的老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后事是村长为他操办的。很多人都来送他最后一程，只不过他的样子确实不太好看，白布一直遮在他的脸上，没有人去揭开。
所有人都在议论纷纷。
他为什么要下井，水电站早就废弃了，这时候下井做什么？那个电线是怎么拖进井里的？没有人相信他是自杀的。他哪怕是捡破烂也可以过得很开心。每个人都在寻找凶手。
有人说是李根木，他因为工作的事一直对黑皮怀恨在心，而且有人看到前几天他到了水电站附近，所以一定是他骗了黑皮下井，然后偷偷地把电线扔了下去。
有人说是黑皮的老婆，黑皮娶她的时候好歹有份工作，现在又开始讨饭，日子不好过，所以杀人逃命，现在也找不到人了。
有人说是霞珍，才十五岁就被亲爸卖给人家生孩子，她恨黑皮，恨不得他去死。
还有人说是我……
文/肚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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