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日（2019成都马拉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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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一夜的兴奋，睡眠时断时续，即将迎来我的第一个马拉松。窗外的屋檐滴滴答答，夜的雨淅淅沥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第一时间看了天气预报，有阵雨，还好，一想到后半程雨中的瑟瑟发抖，心里就有寒颤。

      快速的饮水、如厕、洗浴，再次检查提前已修理好的脚指，认真的穿好参赛时的衣裤鞋袜，号码布T-SHIRT里穿了一件长袖速干衣，七分紧身裤外套了条短裤，细致的整理，不放过每一个皱褶，我可不想参赛下来，皮肤磨烂、脚指血污。再次检查参赛包，空心帽、眼镜、头巾、手表、充电宝、两件长T、一双袜子。5：20，到了家附近早已确认的24小时店铺，吃了二两没敢要辣椒的面，把忘记填写的号码布背后的信息一一填妥。

      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有绵绵阴雨，气温也较低，近参赛的一周内，口罩成了必备，不熟悉和辛辣的饮食坚决杜绝，虽然垂涎欲滴，体重有所下降，不停的狂吃碳水。临近两日，反复查看撞墙的症状和应对，雨中参赛的建议，心理揣度着到时的自己。

      凌晨的都市，一切都在酣睡，肯定是没有鸡鸣的，但也听不到犬吠。临出小区大门，意外的碰到了送外卖的小哥，世人的艰辛，只有走遍千山万水，经历白天和黑夜，才真正能知道和体会。雨后的街道，愈发显得冷清，理一理口罩，紧紧衣服，买了一瓶运动饮料，匆匆赶向为参赛人员提供的免费公交。提前开行的公交车上人不多，但是充满着参赛人员抑制不住的兴奋，相熟人间无所顾忌的大声讨论着、嬉笑着，看着其中一个短衣裤的参赛女子，生生觉得寒意顿起。我下意识的看了看其他人参赛包上的号码，诧异有如此多的人是参加全马的，不过，年轻人的比例是真少。 公交快速划过城市的夜空，载起从每一个站台上来的人，却没有下的人，此时的城市谈不上昏暗亦或明亮，它还没有苏醒。

      下车后一路的志愿者让人挺感动，顺着沿途的指示牌，6点多一点，就到了衣物存放点，2、30辆存衣车一字排开，远远望去，此时的志愿者、秩序维护者明显比参赛者少不了多少，来早了。溜达的途中，又看到一家面馆，居然后悔刚才吃少了，此时又想吃又不敢吃了。无聊的做些小腿按摩和拉伸，人渐渐多了起来，排队如厕，与几位一起参赛的中学同学合影后，存完包，为保暖套着雨衣进入了集结区。

      7点多一点的集结区已是热闹非凡，电子屏闪现着激烈的舞姿，扩音器传来动感的音乐，健身教练们男女成对站在高高的台上，引导大家做着热身活动，人群整齐排列着、舞动着、跳跃着，释放出阵阵的欢呼声和击掌声，做为一个全马新手，我所在区后面就是半马区了。按照以往的经验，我尽量的向前走，尽可能的走到本区的前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窄逼的空间，开始了自顾自的热身，一如平时每次跑前的热身，特别注意再次拉伸小腿，这时竞速轮椅的比赛即将出发了。旁边也有跑友跟着做起了热身，“从没跑过，只跑过半马，最近几天才知道中的全马，也不知道怎么中的签，好焦虑，怎么办”，“其实我也没跑过”，“起跑时慢点、慢点”，“一定控制配速”，“加油！“，周遭七嘴八舌的说道，“那我好受点了”，估计心里有了平衡，在别人示弱的地方找到了自信，受到了鼓舞，爱好运动的人阳光是个标签吧！最后也不知道这位跑友是否完赛，不过，对挑战极限的事物，我们还是应该有起码的敬畏和尊重。当国歌奏起，几万人嘹亮的歌声还是相当雄壮，至于祈福表演我是一点点都没有看到。直升机轰隆隆直扑人群的时候，人们开始欢呼、挥舞，甚至雀跃，用手摆出各种造型。人头攒动的集结区在广播引导下，开始了呐喊和移动，远处的电子屏出现了出发的画面，比赛就如此开始了，猝不及防，感觉少点仪式感。我又一次整理衣服，随着人群向前缓缓移动，去迎接未知的42公里，去穿越从未经历过的几个小时。

      当我落笔的时候，都有些恍惚、错位和模糊，虽确实时隔不久，记忆真是个不可信的东西。

      直升机再次到来，人们发出各种欢快的声音，拥向起跑点，起点的拱门前总是人们愿意各种留影的地方，加之各种摄影摄像，电视转播，人们恣意的展示着自己，虽然今年的拱门较去年宽阔了不少，但还是以此拥堵着大批的人，人潮的速度又慢了下来，不过很快又扩散开去，有了可以奔跑的距离。当我踏上起点计时毯时，启动了运动手表，把腰包放在腰后，并不停的提醒自己保持较慢的初始速度。我想尽可能的去体会和享受这个过程，比赛开始了。

      金沙博物馆拥有可能于商周时的太阳神鸟金饰图腾，具象又写意、连绵不绝，与三星堆文化颇有渊源，是成马的起点，路线设计让现代穿行于古典之中，从历史出发，跑向未来。初始的路程是拥挤的、纷杂的，有横向移动的、斜向插入的、肩并肩超越的、惊声高呼的、谈情说爱的、各种POSE搞怪的，奈何自身实力不济，我是沉默的，保持克制，不激动、不呐喊，至多去看看身边的秀色。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关注着自己的步幅，试着让自己紧张的情绪有所放松，如此梗阻的道路，正好也给了自己不能快速的理由。出发不久就有下穿隧道，对于调整状态的我，一改逢隧上坡必走的原则，调换摆动姿势，持续的跑动。今年的补给来的如此的早，不到3公里。3公里以后，有意识提高了一点配速，但人员太多，没有平稳和畅跑的空间，近5公里，身体一切正常，没有了近几次训练时小腿发紧的状况，心率比平时略高，还在区间范围内，紧张情绪有所疏解。浣花溪我一直觉得是因杜甫而有名，《茅屋被秋风所破歌》便写于一千多年的此处，路边的儿童身着汉服大声朗诵着诗圣的诗句，当年的茅屋现已幻化为草堂，草堂里的曲径红墙在我的记忆深处。晴朗时刻，在此也能体会“窗含西岭千秋雪”的景致，大口呼吸着草堂的新鲜空气，速度逐渐起来了。前行不远便是青羊宫，因铜羊而立观，我记得是缺了一只耳的。李劼人笔下的《死水微澜》，描写民国时期旧历年的庙会便是于此，张灯结彩，喜庆非凡。儿时的成都灯会已改在了旁边的文化公园，逢春节，乡间邻里早早邀约，步行车载，各色车辆，久远而陈旧的卡车、头顶大大气囊烧气的客车、架子车、鸡公车（据说来自诸葛亮的木牛流马）、自行车，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扶老携幼，摩肩接踵。灯的海洋下是各色小吃，最喜看三大炮砰砰砰砸进远端铺满黄豆面的篾框里，70年代末期，灯会里居然有了乒乓球的电子游戏。琴台路原是古城墙所在的位置，原叫城墙边，沿路跑入文化公园，便是欢乐跑的终点，儿时的我们，逢清明学校便要组织去祭奠抗战英烈的地方。

      出琴台路，儿时居住的稻草屋在对面浮现，这里曾经是无轨电车的终点和起点，电缆在天空中悠悠的晃，电车便会从远处拐角乍现出来，到了大回环的转盘，由于车速控制不好，便会常有工作人员拉着脱轨的电辫子奔跑，重新归位电辫子。跑道右转豁然开朗，提速提速。深宅大院的宽窄巷子、金河路，承载了少城、将军衙门、胜利西路等诸多历史，从满清八旗到改革开放。右侧，《辛亥秋保路死事纪念碑》是一个朝代的墓志铭；川军北上抗日的雕塑已屹立多年；先烈车耀先创办的《努力餐》，粉蒸牛肉，加一点熟油、蒜泥、香菜，干爽辛香。跑在这熟悉的道路中，愉悦而轻松，提速提速。成都博物馆里笑容可掬的陶俑让人喜从心生，转过天府广场，沿路向南，手中缠绕的头巾已完全湿透，10公里处，开始补水，边跑边喝确实需要技术，被呛的档口，我决定以后一定要慢下来补水和补给。旁边着汉服打雨伞被人群叫“许仙”的奔跑小伙，频频冲呐喊助威的人群挥手，我是佩服他的，多一丝的衣物在我身上都觉得似有千斤，当然，估计这是30公里以后的感觉。第二个下穿隧道，轻松而过，记忆中的此地，在父亲自行车后座，听那时的河水涛涛，激流滚滚，看岷江上游通过水路放来的原木木材，看河对岸挥汗如雨的木工用硕大的锯齿把木材分割成片。顺着锦江沿水而下，九眼桥的大名，来自于鳞次栉比的酒吧和不可告人的众所周知，酒吧街狭长的街道，路旁满是震耳欲聋的助威声，我乐于与每一个伸出的手击掌，对众多的呼喊者竖起大拇指。12.5公里处，心率升到了区间二，贴心的志愿者会递给你已轻撕开口的能量胶，我提前开始了第一次补给，比计划早了2.5公里，越往后，身体的消化吸收能力越差，我是为30公里后准备。《鱼翅与花椒》丰富而细腻，记忆的引子，作者求学的四川大学，也是我少年时常混迹的乐园，球场与舞厅，是我们热切的记忆，自行车上的恋情现已绝尘而去。为弥补先前的时间损失，在这深秋的早上，保持配速。不知道什么时候薛涛和豆腐干有了瓜葛，望江楼的上联至今也未遇伯牙子期，空看锦江百余年，与对岸千万豪宅分江而立。“世上本无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林荫道原是望江公园和川大各让一段成路，路中耸立参天古木。穿越林荫道，15公里我第一次补充了盐丸，把撕开的盐丸袋从腰包妥妥的放在了裤兜里，这时已有抽筋的跑者在路边拉伸。17公里的地方，人群冲着身穿黄袍的跑者欢呼着、呼喊着。在进入第三个下穿隧道前，我的记忆开始空白了，未来的城市于我都是新而又新的存在。第四个下穿隧道，第五个下穿隧道，每下隧道，跑者们纷纷振臂高呼，叫声连连，在隧道中激起巨大的回响，长长隧道中的回响，有些使人不太舒服。每有水我必补，小口慢饮，每5公里间隔补一次能量胶和盐丸，临近半马终点前我跑出了最快配速，比之前最慢的配速快了近两分钟。

      轻松完成了半马的距离，没有抽筋，没有伤痛。享受奔跑是近一年的事，当你奔跑时，沿途风景印满眼眸，花舞人间、郁郁葱葱、高楼熠熠；芬芳气味充盈鼻息，你能分得清是花的香味，还是不知名大树散发的气息；小雨的傍晚，氤氲的河面婷婷袅袅。穿越第六个下穿隧道时，轮椅选手借着下坡的力道，追了上来，上坡时身边跑者时不时帮忙助推，四周纷纷传来跑者“加油”的助威。保持配速，与路边警官的击掌振的我生疼，前方的路途助威的人群渐渐稀少，路边拉伸的跑者愈发众多，24公里左右，高声呼喊对面跑道已折返的同学，默算距离，差了10几公里了，既羡慕又惊叹，这时我逐渐超越了530兔子，听到了对面一个外籍女歌手的高歌。26公里，右脚足底后半部开始隐隐作痛，担心的左脚面一点没事，倒是左大腿近腹域沟处开始有抽筋迹象。28公里，疼痛加剧，每一次右脚的触地，便带来生生的痛，感觉足底要断了，以至有些钻心，左大腿上部开始抽筋，这是以前从未遇到过的情况。30公里，我借着排队上厕所的时间狠狠的拉伸，吃下了最后一颗盐丸，如厕后没有让衣服妥帖，细节的缺失，湿润的裤子摩擦着我的身体，赛后的我，惨叫着痛了一、两天。

      30公里以后的路对我来说是真正的未知，我的所有经验都来自各种心得文章，疼痛、痉挛、撞墙、精神崩溃、退赛，收容，尔后的每一公里都有激烈的思想斗争，各种让人怀疑人生的想法，如何坚持，这是个问题。折返点的摄影者是众多的，我狠命的整理自己情绪，摆足姿势，故作轻松而愉悦的神态跑过，我可不想以一副狰狞的面孔出现。转过折返点快31公里，我觉得有希望了，我不能停，我要保持节奏，我不能停，我要保持节奏！右脚踏下的每一步都是痛，现在成了钝痛，反而显得左大腿不是那么的难受。心率开始上升了，我调整配速，关注心率，一旦出现不适，就降低速度。路边的助威者又多了起来，我频频与他们互动，挥手、竖大拇指、高喊；我反复计算时间，看看有没可能500完赛；担心冲破云层的太阳带来高升的气温；不停观察对面的跑者，600兔子、615兔子在哪里？直到我看到了收容车和最后看到的一个女跑者；看到了接志愿者的大巴。我实在太痛了，望着天际线漫长而绝望的缓坡，算算还有6、7公里的距离，我实在转移不了自己的注意力了，我放缓脚步，吃下最后一个能量胶，接近36公里时开始跑走相伴，跑出了当日最慢配速，虽然我在后面又跑出了第二高的配速。最后一个下穿隧道前，我熬过了最难受的时刻，穿出隧道，就是公园的绿植。这时，旁边的美女已在修补自己的口红，边跑边补，技艺高超。我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我知道，摄影者肯定又多了起来，我想有一张矫健身姿的作品，万一可以用来相亲呢；我知道，我要保持微笑，虽然我现在笑起来实在很难看。想想一路跑来，吃了榨菜，美女志愿者还盛情邀请我再带一包路上慢慢吃；西瓜也不错；热腾腾的带丝汤实在没敢喝，看着飘荡的带丝抿了抿嘴唇；香蕉是个补能量的好东西；心想喝啤酒的美女心率受得了吗？对了，还有号称纯手工打制的冰粉。有组委会提供的，有各种社会团体和个人提供的。到了40公里的地方，居然有钵钵鸡、甜水面、糖油果子一众食物、一字排开，志愿者大爷大妈们热情招呼，流口水啊，这里是我耗时第二高的配速，欲拒还迎、欲罢不能、流连忘返、深陷其中，诚实的眼睛、诚实的身体，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欲望，大踏步向前，挥挥手，头也不回。

        我远比桑蒂亚戈幸运，他经过艰辛只带回一副骨架，我经过拼搏会收获诸如谈资、得瑟，当然还有完赛奖牌，想到这，我构思着朋友圈的内容，各种逼格需要有吧？简洁而不油腻吧？对了，还有如何排版呢？虽然身体的疼痛仍然继续，在即将到来的完赛面前就显得不那么痛苦了。最后这两公里多是快乐的，各种心理小戏、各种满足感、各种造型的POSE，看到镜头就扑上去的喜悦。两年前开始跑步，当一个完整的5公里都不能完成时，我从未想到今天能完成一个全马，生活真是有很多意外，这些意外也许来自灵光乍现和撒尿时的那一激灵，但是去实现它其实也没那么难，觉得难其实就是难本身。参加一次全马，需要我们对万事万物的敬畏之心，完成一次全马，不在于你刚开始有多快，坚韧才是根本。对了，我从未在参赛过程中想退赛。看到了终点，我挥舞着双手冲了过去。

      最后，谢谢志愿者、助威者、安保人员、医务工作者以及为这次成马的所有服务者，当然，还有组织者，谢谢你们让我用脚步丈量了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