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羊的草地生存报告

你是羊，一只幸运的羊。我听牧者说。

此刻，牧者的胃口是一朵凋零的玫瑰花骨。饥饿从来都不是邪恶的缘起。故，你的平安或者劫难，都不能怨恨它。

羊，安静地垂下头，静对青草，远处是白云。你就在这里，梦想属于饥饿之神，你被释放了。这教我如何不欢喜？

不确定，羊何时会血溅草地，奔赴庖厨。或者羊小心翼翼绕开玫瑰花骨，逃离草地，将安静老死。

你说，这草地是一处美丽的天堂，是最温暖的体制——你挣扎了，反抗了，习惯了，接受了，依赖了，离不了。你开始赞美你的草地了，你们生死相依。草地上的每一株碧绿，都是中了蛊的毒，你就在毒的怀里生老病死，化作一株绚丽的标本，纪念曾经的风华绝代——那也是属于草地的。

草地之外，有没有草地？对于羊来说，这是一个可以而且需要终生论证的问题。故是，青草之外，还有思考。有了思考，蓝天白云，就不再是蓝天白云。偶尔，你的眉毛上，会涌起白色的霜，它不是季节的馈赠，而是思考之后的无奈。

羊除了赞美草地之外，还有更大的忧伤。它病了。不，它发现自己病了。丑恶的东西，一旦被发现，就会抛弃原来的顾忌，大肆扩张，病也一样。加上心理的因素，羊病倒了。但它能说话。它对同伴讲自己的病。

许多忙着吃草的羊，开始停下来，关心这只生病的羊。它们跟着它一起叹气，巨大的同情心包围着这只羊。羊的情绪之痛像是会扩散的瘟疫，很快就有三三两两的羊生病了，倒下了。这只被关注的羊是痛苦的，痛苦是智慧女神的坐骑，乘着它，能到达思想的彼岸。

牧者发现了，这个不好的开始。他有责任让自己的羊群幸福，四蹄飞健。至少，他不能让整个羊群的羊都发现自己病了。他忧心不已，头发都掉了两根。

于是有一天，一个鞭子指着那只发现自己生病并被广泛关注的羊，说：“我是念佛的，戒杀戒嗔。不说话或者离开，你选一个？”

羊从来不知道，青草之外，更有青草；白云深处，更有白云。自己的世界太小了，以至于烦恼都挤不下脚了。

因为生病，这只出了名的羊被其他羊加了关注。它的饮食，它的一举一动，都有其他的羊评论。鞭子对它只是一个美丽的装饰，因为名羊的伤疤也会被放大。

慈善的牧者爱羊如子，这只被关注的名羊被保护了起来。牧者专门下令别的羊修了一座医院，给这只名羊治病，专人陪护。每天都有人将这只羊的病房照片发到微博晒晒牧者的温暖。牧者最有慈悲之心，他们总是送光明献爱心，而且拍照发文。

远处大片大片的碧绿一望无垠，还是有许许多多的羊莫名其妙地失踪，或者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