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静波
日子平平淡淡,也是平平安安地过去。通讯方式由单位才有的电话座机,到家庭花五千元安装的电话,到BB机,大哥大,再到诺基亚手机,苹果智能手机,人们联系越来越方便,也越来越懒。陈寅与景旭再也没写过信,写了也不知道往哪里寄。托留在母校任教的唐红的帮助,陈寅和景旭彼此有了对方的BP机号码,后来又有了手机号码。有这么个人在,想找能找着,仅仅存着这么点念想,就让双方感觉到不一样的关系。
十年后,他们连续两天见过面。景旭到广州出差,陈寅带着丈夫文明远和儿子到酒店拜访他。景旭已经是某大型杂志社副主编,陈寅已经是副教授,文明远是教授,当年的年轻人都已经事业有成。陈寅的儿子四岁,健康、聪慧、活泼,景旭见了很喜欢。他结了婚,但还没孩子,他爱人是行政机关干部,目前随领导出国公干去了。
大家都好,陈寅、景旭、文明远都很高兴。谈话主要在景旭和文明远中进行,陈寅管着孩子,听着两位男士聊天,不太插话。
第二天下班时,陈寅给景旭房间打电话,约他单独见面,景旭说五点半前有空。陈寅电话告诉文明远,下班后要去找景旭聊天。
其实也没聊什么,两人将别后各自的经历详细说一遍,中断十多年的两人终于接上了历史。两人喝着酒店的茶聊天,聊多久喝多久,就出了点状况。陈寅想去洗手间,但不好意思,又不愿提前走,就忍着。五点半,景旭快要外出了,陈寅也忍得很辛苦,便告辞出来。陈寅原本要找个洗手间解决问题,哪想景旭坚持要送陈寅到公交车站,陈寅又不好意思。这可能是陈寅有史以来憋的时间最长的一次,若干年后,她还记得那股难受劲。
这次见面,景旭看到一个与大学时代很不相同的陈寅。外形上,陈寅更丰盈饱满,神情上很安然妥帖,没有了以前的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和诗意,但仍然心灵剔透。与景旭久别重逢,她那高兴劲儿,即使当着文明远的面也表露无遗。她第二天一个人来,更让景旭感动,在陈寅这里,景旭仍然是不一样的存在。景旭看得出来,陈寅和文明远事业、家庭、感情都发展得很好,他们俩的长相都有点像了。
十年前景旭在北京见到陈寅和文明远的时候,总觉得文明远对陈寅不够细心,看得不重。他们连旅馆都不找,就在大学校园里找同学借住。那时文明远已经工作了,还让陈寅这样辛苦,景旭是有看法的。陈寅在景旭心里是娇贵的女神,谁想文明远这样粗糙地对待她,而她却甘之若饴,景旭直为陈寅抱屈,也为自己抱屈。以陈寅多情善变和不妥协的性格,景旭还以为他们长不了,甚至还设想,如果陈寅再次恢复单身,景旭要如何才能重拾旧梦。
景旭等了陈寅十年,终于可以梦醒,陈寅已经有了很优秀的丈夫和可爱的孩子,没有景旭,陈寅在广州一样生活、工作得有声有色。景旭三十多岁才恋爱结婚。他总觉得,和陈寅还有机会在一起,他担心一结婚就失去了等的资格。直到陈寅有了小孩,他才开始相亲、结婚。他的婚姻基础不好,也不敢要孩子,担心有了孩子,离婚会很麻烦。
广州一见,景旭终于从梦里醒来,站到了地上,开始认真对待自己的生活。他爱人回国不久就怀孕了,景旭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2009年国庆,终于迎来大学毕业二十周年聚会。大部分同学,陈寅都二十年没见了,很多完全不认得,特别是男生,只有极少数人能认出。景旭她当然认得,离上次见面虽然已过十年,景旭的变化不太大,脸上皮肤仍然白皙紧致,身体比过去更健壮。他向她走过来的时候,步态从容稳健,不似从前轻快敏捷,总带一种跃然之势。
吃饭时,景旭坐在陈寅对面,穿着白衬衣,干净、整洁,从容的应对同学们的聊天、敬酒。看得出他是宴会场合的常客,他的衣服那么熨帖,应该有一个贤惠的妻子,陈寅这样想。
吃完晚饭,是舞会。全班到会四十人,分乘两辆中巴前往舞厅。陈寅上车就搜索,景旭没在。另二辆车到了,景旭还没来。
陈寅有点失望,今天热闹了半天,她还没有和景旭单独聊过,以为晚上有空隙可以说说话。
同学们唱的唱,跳的跳,喝酒的喝酒,还有的人在大声喊话,低音炮震得人心惊肉跳,天花上旋转的水晶灯将五彩光片扫过同学们的脸及每个角落。于连盛在中央劲舞,一大帮人围成一圈拍手。围观的蒋立勋拉起左右同学的手,跟着节奏跳跃着跑,越来越多的同学牵手进入,终于汇成一个旋转的圈。跳跃的人圈在旋转,几个拿着啤酒瓶的男生扭着身体进入圈中,配合着于连盛的劲舞摇头、晃肩、甩胯,所有的舞动的人嘴里发出“嗬、嗬、嗬”的号子。
终于累了。有人提议景旭和陈寅合唱一首歌,另一人接话:
“景旭没来,他和夏丽华一起接待晚到的同学。”
原来景旭和夏丽华在一起。夏丽华留在长沙工作,是这次同学会的组织者之一。陪着夏丽华,应该是景旭很乐意的事。陈寅不禁有些失落。
文俊辉走上舞台,主动请缨:“我要和陈寅合唱一首,情歌。”
同学们大笑。唐红说“你是不是要和每个女同学唱一首情歌?”
“NO,NO, 只和陈寅唱。”他仰头咕咚了一口啤酒,继续说:
“你们不知道,我和陈寅是有过故事的。是不是?陈寅你说。”文俊辉比读书时开朗大气多了。
“是,是,好多的故事。来,喝酒,唱歌。我们一起唱《小城故事多》”陈寅拿过两个麦,递给文俊辉一个麦。
郑建成也在,他没有和陈寅说话,陈寅也没理他,但跳舞唱歌时,陈寅分明感觉有一双眼睛一直追随着她。
同学们一块疯玩到半夜。太兴奋,陈寅辗转反侧到凌晨二三点才入睡。
第二天上午在学院会议室活动,与老师见面。景旭坐在陈寅的右前方,仍然穿一件白衬衣。他的背比学生时代宽多了,男人四十一枝花,不假。同学聚会,说是怀旧,念当年感情,其实现今的状态才是大家最关心的。按中国普遍的标准,行政级别高低是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金指标。景旭在年级所有同学中,处在金指标的最上一格。他的身上若有若无地笼着一层光,吸引着更多的关注。
陈寅看着景旭的背,今天应该有很多的同学和老师盯着他,今天的景旭已经不同往日。陈寅为什么要凑这个热闹呢?难道权力增加了景旭的魅力?陈寅收回眼光,不再往景旭的方向看。
晚上,又是舞会。景旭请班里每个女同学跳舞,阳光普照一样,非常周全。和所有人跳完舞后,就和陈寅坐在一块,聊了一会儿,也和陈寅跳了一曲。两人合唱了一首《一剪梅》,陈寅唱歌比学生时代更好,声音柔和有弹性,且能唱高音,也许是年纪大了,血压比以前高,声音就能冲上去了。景旭说,没想到陈寅的歌唱得还是这样好。
九点半的时候,晚会远未结束,景旭走了,说是约了一个人。
夏丽华也不见,不知景旭是与夏丽华约会呢,还是去找肖小兰,
或者别的比同学更重要的人了。关陈寅什么事呢,陈寅自嘲。
晚会结束,同学聚会就结束了,本地的同学当晚就散,外地的
同学第二天吃完早餐陆续离开。
陈寅早上还没起床,就收到景旭的短信,催她下楼吃早餐。但陈寅洗刷完毕下楼时,景旭已经走了,他回老家看母亲。陈寅与桂莲、小玲一起吃了早餐。访了城里的亲戚,陈寅当晚就坐火车回广州。在火车上,陈寅给景旭发了一条信息:
“再见到你,真好。羡慕夏丽华。”
很快景旭回:“时过境迁,简单生活。”
看到回信,陈寅知道景旭想说什么。下次相见不知又是哪一年了,
陈寅眼睛一酸,泪渗出来。陈寅不再回信。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景旭又来一个短信:“说个笑话给你听。我今天回家,何玉英,你认识的,八四级政治系的,她来看我。我当时还没到家,我妈问她:‘你是陈寅吧?’这八十岁的老太太,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你的名字。”
陈寅的心“咯噔”一下,颤动,酸,一丝丝疼。这哪里是笑话。
“请代我向你妈妈问好!”陈寅回信。
两天的聚会,陈寅和景旭一南一北赶过来,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大概过了一个月,景旭给陈寅发来短信:“回来后,脑海里常响起你的歌声和笑声。”
陈寅回:“谢谢你的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