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儿漫天飞

      铺了天，盖了地；挤了你的眼，入了你的心；落在了你的发，偎在了你的肩，噢，是那黄叶，银杏树儿的黄叶！满满的黄色，象油画里的黄颜料，那柠檬黄浓浓地铺天淋漓着；又象瓷器上沉着而又明亮着的黄釉色，在地上可劲地泼洒着。偏那银杏叶又精巧又曼妙，真象一把把压着月牙花边的洋气小花伞，因此就没了那颜料与釉色的浑沌与沉滞，风一吹，黄色的小花伞们就漫天舞翩跹了，轻飘飘、晃悠悠，又似黄蝶儿一般扑扑闪闪，晃着游人的眼，撩着游人的心，牵着游人的魂，去那银杏园的纵深处，往前，再往前走，还有更黄的叶，还有更炫的景……
      今天是星期天，早晨起床看朋友在微信圈里发的游银杏园的图片，一瞬间就被那漫天飞舞的黄叶所吸引，一时兴起，就跟老公说：“走，咱们也走，带上咱家毛孩子，一起去看银杏树，让咱萌宝也长长见识。”毛孩子萌宝是一只小土狗，老公在乡下扶贫时，一位村里的贫困户老奶奶，家里的小母狗生了几个小崽崽，老人年龄大了，老伴不在了，家里孩子都在外地打工，养不了那么多狗，就把小崽崽陆续送人了。老公去她家里走访时，还有一只没有送出去，老公看狗狗可怜，全身脏兮兮地也没人照顾，就把它抱了回来。抱回来时萌宝两个多月，现在已经半岁啦，调皮又可爱，惹人喜欢。小家伙现如今已完完全全是我们家里的一份子了，我笑着给在国外上大学的儿子打电话说，“儿哎，你现在多了一个小狗弟弟萌宝，你已经两年没回来了，过年放假再不回来，你的地位可是岌岌可危呀！”儿子在那边嘿嘿地笑着，“老妈，那就让亲爱的狗狗多陪陪你和爸爸吧！今年圣诞节前一考完试我就回家！”当时放下电话，我怅然若失，一个人呆坐了许久……

    老公是许久没有出门玩了，一呼即应，“好嘞！咱们也带上小萌宝出门浪一浪！要不，这还真成标准的空巢老人了！小虎那臭小子也不给咱们来个电话，他不想咱们，咱们就自己找快乐！这世上的快乐呀，都是自己找来的！萌宝，走，出发！咱们去找快乐啦！”

      “小鸟在前面带路，风啊吹向我们，我们像春天一样，来到花园里来到草地上。”年近五十的我嘴里会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时候去春游时唱的歌，老公在前面开车，小萌宝乖乖地卧在我的脚边。看我乐呵呵起劲地唱着歌，萌宝也挥舞着前爪立起来打圈圈，小小的车里，音乐声、唱歌声、狗狗的叫声、老公的欢笑声，其乐融融，其实快乐很简单，你的心打开了门，快乐就挤了进来。

      临猗三管镇的银杏园离运城市区不远，三四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了。游人很多，正是赏金秋黄叶的好时节，汽车如长长的龙船一般曲里拐弯连缀成列，停满了乡村土坷垃道路的两边。好不容易找个位置停好车，沿着乡村里的小土路信步往前。天气真好！午时十一点多，灿烂暖阳，曛曛然，照在女孩子们圆圆笑靥的脸盘上，可爱得就象朵朵盛开的向日葵。她们甜甜地咧开了嘴，白白的珍珠小牙就响珰佩环一般清清脆脆了起来，温暖的话语、爽朗的笑声宛若那叮叮咚咚的小溪水婉转流泻在了青青草味的田野里。那感觉，嗯，又象大脸盘的向日葵一下子开心了，蹦出一粒、两粒、三粒、许许多多的瓜子粒。笑声不停，那瓜子粒就一直蹦呀蹦……我也好想回到那青春年少的豆蔻华年，老公或许也有同感吧，与我对视莞尔一笑，噢，原来一个“老男人”的微笑也可以如此地清纯又怀旧，可能那微笑里藏了我们俩在初中同学时共有的青春回忆吧。

      缓步行至大门口，一块大石头上写了“银杏源”三个清正婉约的大字。继续沿着小土路蜿蜓前行，很象走在少年时代去上学的小路上，路左边是一群孩子们在挖胡萝卜，一个小胖子“吭哧、吭哧”地蹲在地上，拿着小铲子在使劲地刨土，青黄的胡萝卜露出了大大的头，小胖子拽着萝卜头，后面三个小朋友很配合地依顺环抱着前一个人的腰，大声吆喝着：“拔萝卜、拔萝卜，嘿哟嘿哟拔萝卜！”太阳光照着小胖子脸上大大的汗珠，晶晶地闪着亮光，孩子们兴奋的脸儿因使劲涨得通红，满满的快乐洋溢着。我就站在旁边看，一脸傻笑，感觉也好快乐！狗狗蹲在我的脚边，目光追随着小朋友，它也在傻乐着，开心着！噢，他们的脸上藏了我的童年！看到他们我就快乐！原来，快乐很简单！其实，快乐无处不在，你的心打开了，它就出现了！

      前面是热闹的小吃街，炸得金黄的大黍面油糕刚出锅，我们一人来一个，咬一口，嘘着热气，酥软焦脆甜糯糯，急火火下到了肚里，齿颊上还有浓浓的甜枣香。红红的山楂串锅里一滚，就滚了一身晶亮透明的冰糖外衣，糖水滴答着，早已馋了一圈围看的大的小的孩子们。筋道的刀削扯面下了翻滚的开水锅；撒上自然调料的羊肉串在火架子上烤得“滋滋”冒着油香；韮菜鸡蛋饺子蘸一下老陈醋，那家常味吃得壮汉子眯起了心满意足的笑；还有那黄澄澄刚爆出锅的玉米花，飘着甜甜的奶油香，小孩儿想吃，大人买了一袋，一小把塞小孩嘴里，自己也馋，满满的一大把塞嘴里，鼓得腮帮子圆滚滚；那吹糖人的、卖蛋糕的、榨饮料的、现做各种口味锅巴的、品菊花茶的，满满当当，花了你的眼，香了你的嘴，暖了你的胃，当然，也开了你的心。市井俚俗、人间烟火、况味百态，似灶王爷在这里蒸了一大屉刚出锅的馒头，喧腾腾冒着呼呼的热气，让你霎时会升腾出一种对生活的热爱，会觉得自己是一个蛮幸福的人！人活着，不就是来感受生活的吗！好象突然间有了一种对生活意义很深刻的思考。

        穿行而过小吃街，迎面的是各色的菊，“擢秀三秋晚，开芳十步中。分黄俱笑日，含翠共摇风。”是呀，正是秋菊烂漫的时节，“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古往今来，赞颂秋菊的诗词数不胜数。菊，占尽了秋的风光，成了秋天里花的主题，看那怒放的花蕊，丝丝袅袅，百展千回，风姿绰约，尽态极妍。红、黄、紫、白、桔，颜色丰富得象一个盛满了各色颜料的调色盘。可颜色太满了！满了就会杂，杂就会有一种无序感，无序感可能就会让人产生一种烦乱的心绪。可到了知天命的这个年龄，对于风景花卉的欣赏会很想要静，想要一种安然恬静、岁月可温的感觉。

      看！黄，明明的柠檬黄，亮亮得、灿灿得，耀得你的眼也在发亮！吸引、不自觉地往前走，这完全就是一个童话里的世界！抬望眼、平视、低头，到处都是黄色的叶子，倾刻间迷醉，虚幻得不真实？噢！是真实！这真实不会让你感觉到无序，不会让你感觉到杂乱，只有一种颜色，黄色、还是黄色，而且你并不会因为只有一种颜色而觉得单调。因为在这童话的世界里，它会给你一种幻想：只要一直往前走，一定会有座金色的城堡，里面有年迈的国王、慈祥的王后，还有英俊的王子，美丽的公主，安居乐业、幸福生活的百姓。微风柔过，树上的黄叶萧萧作响，咘零咘零地闪着太阳温暖的光芒，抬头望着，很暖心。晚秋里的风微微大了些，有零丁的黄叶子依依不舍地飘离大树妈妈的怀抱，在风中盘着、绕着，飘呀飘，那般地眷恋与不舍。大树妈妈让风儿代它呼喊着，捎去它对孩子深深的爱怜。可那黄叶儿，终是落了，就落在了大树妈妈的脚下，妈妈轻声对它说：“孩子，好好地养精蓄锐！等你化到了泥土里，明年你会成长为更大更漂亮的叶子，妈妈等着你！”

      想象很美，我自己都为自己的想象感动！又哪里会有什么单调之感呢！这里就是银杏园里真正的银杏树了！看到的黄叶就是银杏树上真正的黄叶了！“从来没想到，秋天的银杏叶会如此地美！”老公倾心的感叹拉回了神思缥缈的我。是呀！真美！不是刚才看到的各色秋菊争妍艳霜之美，而是一种艳到了极致的萧萧叶落之美！是杜甫笔下的“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悠远落寞之大境象！原来，沉郁的伤感、悲抑的凝结也是一种美，一种至美大爱！决绝而深情！
      秋风更大了些！树上的黄叶在分离、缱绻；地上的黄叶在吹起、又零落。漫天漫地的黄叶在飞舞中悠扬，悠扬地象奏着一曲梵婀玲的梦幻曲。在我的眼前，似出现了张艺谋在电影《英雄》中所拍摄的经典画面：张曼玉和章子怡在漫天飞舞的黄叶中，执剑对决。两袭红衣，袂舞翩跹，锋剑凌厉、神情俊逸、上下翻飞，倏尔点剑，腾空跃起，风吹叶凌乱，剑舞人无踪，真真婉若神人蛟龙也！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又一阵的凉风哀哀，片片黄叶于魅舞飘零中，又似一个个有灵魂的精灵舞者。悲沉的音乐声响起，我看见了那个在汨罗江畔踽踽独行的三闾大夫屈原，“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他沉吟、悲叹，颜色憔悴、形容枯槁。当楚国的都城郢被秦军攻破的消息传来，他捶胸顿足、悲愤难抑。“袅袅兮秋风，汨罗江兮木叶下”，零落不堪的黄叶，随风飞逝，落了他满头、满身，而他只是木然地回望着故乡的方向，思念无言，祖国永爱！他一生品行高洁，如兰馥郁，“君子即芳兰”。“安能以身之察察，而受物之汶汶者乎？”他“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以死来明志，以死来殉国。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毁其节，引得后人多少的唏嘘与叹息，又有多少的尊敬与崇拜！
      正在沉思与向往，神迷与颠倒，一捧黄叶兀得从后浇头而下，转头看去，原来是一群孩子们在快乐地玩耍，从地上用小手掬起满满的一堆银杏叶，往天空高高地抛起，叶四散分扬开来，阳光照着，闪着点点的金光，象稻城亚丁夜晚里那繁密又梦幻的星星在闪着眼睛。我并不恼，而是童心顿起，加入到了孩子们开心的游戏中来，手上、头上、身上落满了叶子而仍乐此不疲。狗狗萌宝也在脚边欢呼跳跃，跑前拥后，小尾巴左右晃动，象个装了电池的小马达。

      银杏园里，靓衣华服的人们三五成群、赏着黄叶、拉着家常、拍着美照，悠闲自在、快然自足，张张笑脸里漾满了日子的安闲乐趣。看那小朋友们开心地玩闹；小伙子姑娘们在树下甜蜜地卿卿我我；老人们偎着树干、晒着暖阳，回首起往事，一脸的宁静与安详、释然与豁达……在这平凡的日子里，溢了满满的幸福和淡淡的感动。就象是一幅幅闪着金色光晕、平凡而又动人的油画，不停地在你眼前变幻着角度与光线。感谢先生用相机拍摄下了这些欢快的场景，以后的日子里，当再次看到这些照片时，定是一番美好的回忆。

      人玩累了，坐在树下的田埂上休息，小萌宝也疯够了，安安静静地卧在黄叶堆上啃起了树叶玩。其实，当静下心来欣赏这漫天飞舞的黄叶，品览着游人们的欢乐，我心中又真切地生出些许的感慨：银杏叶黄秋满风，萧萧飞舞彩蝶翩。游人欢情赏黄叶，岂知漫卷零落心。其实所有的事物呀，都要学会一分为二地来看待。快乐与忧愁其实象一对如影随形的娈生姊妹。黄叶有它生的惊炫与极致，也有它凋的不舍与悲离。那你是选择快乐还是忧愁，其实完全在于你自己的心境。

      我和老公的心里其实特别思念远在国外求学的儿子，三年多的时间，儿子只回来了一次，还是来去匆匆。去年圣诞节放假前夕，孩子说回来路费太贵了，他正好利用假期去打工挣些学费，也有更多的时间把功课赶一赶。今年又因为疫情的原因，不能回来。国外的疫情时好时坏，让人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担忧。今年冬季放假能不能回来，其实都未知可否。父母亲对孩子牵挂的心，想念的情，象小虫子的噬咬一般，时刻撩乱着父母的心绪与情感。还有老公扶贫的帮扶户老人，两个儿子都在外地打工，老伴已去世，剩下孤苦伶仃的她，心里定然有无限对孩子的思念，多么希望儿子能回来照顾自己，可儿子为了讨生活，自己都居无定所，只能如此把老人一个人放在家里。哎，世事不易，沧桑殊同，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悲愁离苦，这就是人活世间所必经的一番磨练与修行。就连狗狗萌宝不也经受了离开它妈妈的庇护而来到了我们家吗？所幸是它遇到了两个爱它的主人。

      黄叶离开大树妈妈的怀抱，是为了更好的成长；儿子离开父母的呵护，是为了寻求更多的知识；贫困户奶奶儿子外出打工，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狗狗萌宝离开了狗妈妈，比以前生活得更好更快乐。通过世间之事，我们可以一面彻悟人生的实质，一面满怀生命的热情。承担起生命里的悲愁，既然它已经存在，就接纳它、消化它，然后扬起你的笑脸，去追求悲愁的另一面——快乐！你朝它奔去，打开拥堵的心，快乐就来了，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我在扫荡小吃街时满脸的欣喜；银杏园里与小朋友玩耍时快乐的笑脸；贫困户老人在接受帮助后幸福的微笑，狗狗萌宝跟随主人的欢喜跳跃，很多、很多……

      有朋友说，总感觉你生活得很惬意，整个人看起来阳光灿烂，五十岁的年龄有着十五岁的天真与情怀。其实生活待大家是一样的，每个人都经历着得此失彼，只不过过程不同、历事不同。所以快乐与否，完全在于你自己的心境。就象在来银杏园的路上，有的行人看到的是苹果园里老农采摘的辛苦与生活的悲酸，而我与老农攀谈，他流露出的则是苹果收获的喜悦与美好收成的知足。就象这银杏叶儿漫天飞，有的人看到的是黄叶极致的美，而有些人看到的是秋风扫落叶的悲寥。有的黄叶儿悲伤自己离开了大树母亲的怀抱与庇护，而有的黄叶儿则欣喜自己的离开是为了未来更好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