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殇
那时,我八、九岁。
一个夏夜,凉风习习,蝉声阵阵,几位阿姨坐在院落,手拿蒲扇,你一言,我一语,谈着家长里短。
李阿姨爽朗,嗓门大,指着隔壁院落,告诉几位阿姨,大丫犯病了,犯癔症,整天胡言乱语,爹妈无可奈何。
我在院落一隅,与小伙伴玩耍,听大人说到大丫,不由耸起耳朵,偷听几位阿姨对话。
八、九岁,虽然小,我对大丫印象特深,梳一个短发,眼睛非常亮,白白脸脥,衬着红红嘴唇,特有亲和力。
记得,一个夜晩,我与小伙伴看电影,放映《铁道卫士》。放完电影,我与小伙伴走散,寻觅半晌,也寻觅不到小伙伴。
那儿离家远,我有些害怕,带着哭腔,孤零零往家走。大丫也去看电影,发现我一个人,直奔过来,攥着我的手,陪我一起回家。
回家路途,有一段路,泥泞不堪,非常难走。大丫见我气喘吁吁,蹲下身,双手反拢着,将我背起来。
大丫后背,特别柔软,弥漫一缕淡淡香味。背一会儿,我挣扎要下来,大丫不肯,一直背着我,背过这一段烂路。
再碰面,大丫拿两串野生甜甜,拦着我,一定要我尝尝。我撒丫子就跑,坚决不尝!没跑多远,大丫摁住我。
大丫递给我一串,手里还有一串,与我一起吃。大丫吃得快,紫紫甜甜,塞进红红嘴里,特别醒目。
从此,我与大丫特亲,虽没有血缘,像有一条纽带,系在一起。
挺好一个丫头,怎么犯癔症?几位阿姨迷惑不解。
李阿姨压低声音,告诉几位阿姨,大丫爸爸出事了,被人揭发,说他是特务,国民党残渣余孽。
大丫爸爸,戴一顶高高帽子,弯着腰,敲着锣,游街批斗。大丫上街,见到这个场面,哇地一声大叫,直翻白眼,崩溃了。
几位阿姨摇头,不敢大声议论,都为大丫叹息。
我不玩耍了,转过身,溜进隔壁院落。我要看一看,对我那么好大丫,到底怎么样?
大丫家,外面有一排栅栏,透过栅栏,看到大丫在园子里,双手比划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吓得我落荒而逃。
过一段时间,我壮起胆子,又到隔壁院落,想再看看大丫。
走到栅栏外面,没看到大丫,看到大丫爹妈,隔着栅栏,正向几位邻居诉苦,大丫不闹了,挺静,反而更揪心!
大丫骂过批斗人,押到当地人保组,那里一位男士,说几句公道话,大丫沒挨打,立刻放出来。
人保组的人,都是凶神恶煞,面目狰狞。这位男士,对大丫非常好,大丫产生幻觉,认定人家是爱上她。
通过跟踪,大丫知道男士的家,住在东卡门,现在叫泰和国际,那儿有凸地,可以望到男士的家。
大丫非常执着,风雨无阻,站在东卡门,望着男士的家,盼望男士能把她娶回家。
爹妈苦苦劝大丫,别去骚扰人家,人家非常英俊,有媳妇,能爱上你?
大丫坚信,那位媳妇不好,嘴唇黑,她嘴唇红,男士爱她,一定会娶回她。
毎天,大丫涂上红红嘴唇,来到东卡门,站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一站就是几小时。
大丫爹妈告诉邻居,大丫陷入幻想,不能自拔,爹妈怎么劝阻,大丫统统不听。
时光飞转, 一晃,冬天来了,很久,我没见到大丫。
那天下午,寒风凛冽,我去叔叔家,路过东卡门,看见几个坏小子,攥着雪团,袭击一个邋遢女人⋯⋯
我停下脚步,仔细一看,那个邋遢女人,正是大丫!
大丫目光呆滞,头发乱糟糟,黑黑脸脥,有几道伤痕,鼻子下面,淌着粘乎乎鼻涕。
几个坏小子,大声喊着傻子!傻子!一个雪团,撇过来,砸在大丫脸上。
大丫毫无躲闪,那张僵硬脸,看不出任何表情,已经麻木了,唯独嘴唇,还看出一点点红。
我捂着脸,一路哭着,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