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15)

大帐中,阿穆尔站在那有很长时间了,帐外飘着大雪。这雪从开始下就没有停过。雅克萨带着人守在帐外,虽然地上得火塘都点着火,身上也穿着厚厚的皮子,但还是抵不住这寒冷。帐内却又是另外一番情景,地上铺着朱红的毛毡,寒冷的地气被隔绝,如同伊萨的大帐一样,齐着中间烟道的地方用毡子隔了。外帐燃着的六只火盆烧不是牛粪,而是木炭,熏炉里龙涎香随着热气升腾,这一切仿佛不是身在八部,而是在南淮宫中某个角落。

阿穆尔看了一眼眼前的一切,转身向外走去,快要出去的时候,他站住了,“如果你不愿留在这里,我可以送你回去。”

“过去的海棠已经死了,”内账中,传来海棠的声音,“你也不是过去的那个阿穆尔了。”

阿穆尔回过头来,冲进内帐,多年之后,他再见到她,海棠就坐在那里,可脸上已经没有以前的笑容。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五年,这五年里阿穆尔跟李怀洲一样,也在寻找海棠的下落,他不愿意相信海棠就这么消失了。现在,海棠就坐在他眼前,身上穿着的长裙是姆妈留下的,姆妈总是说,等阿穆尔长大了,他要等到阿穆尔的女人穿上这条长裙。

火光之下,海棠看着眼前站着的阿穆尔,他已经不再是当年带她骑着巴格图飞奔的少年,而是八部的大汗。

“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他们在乎的,我都不在乎。对我来说,你活着已经是长生天的恩典,我跟你说过,我要娶你,我不是李炎,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即便他不反,我也已经想好,就算要攻下南淮,我也要娶你。”阿穆尔看着眼前的海棠,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海棠哭着说,“阿穆尔,难道真的要这样吗?你明知道我爱的是炎。”

“可他已经死了!”阿穆尔斩钉截铁。

“阿穆尔,你有没想过,我已经被父皇许配给怀洲,大成就算是为了皇家的颜面,也绝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到时候双方必有一战,为了我,值得吗?在钦天监的那些日子你都忘了吗?我,你,怀洲、李炎、如风,不好吗?非要兵戎相见?”

“已经开始了,”阿穆尔蹲了下来,握着海棠的双手,“我们已经拿下了安军寨。”

“什么?”海棠抽出了双手,“这不可能!”

阿穆尔站起身来,握着巴彦霍日。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百里城中的一处小店中,陈安与王二正吃着汤饼,这几天来,有着陈安的照应,一路上顺畅了不少。最近各地都在忙着抓丁,皇帝下旨要在北境修筑一道高墙,以永绝八部之患,各州都忙着组织徭役,实在找不到那只好抓人了,抓着的人跟先前关着的囚徒都已经先行发往北境。

陈安跟王二正吃着,门外头来了两个官兵,一眼就盯上了王二。

“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为首的高个先开口问道。

“哦,两位官爷,小人是受人所托,前往南淮城中送信的,折返回乡,路过这歇歇脚,这位爷是....”王二正欲介绍陈安,被陈安一把按住。

“怎么,吃个汤饼犯法?”陈安瞟了一眼两人。“我路过。”

“嗨,你小子还来劲了,”高个哪受过这个气,“我看你们是活腻味了,得,正好今天还缺几个,直接抓了你们好交差。”

“哼,”陈安冷笑一声,”行啊,我这几天都没怎么活动过了,你们一起来吧。“

高个也不多说,给后头的矮子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挥着戒棒,一左一右直往着陈安头上砸去。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陈安一手接一边,一推,两人就摔在了地上。门外其余的官兵见自己人吃了亏,乌呀呀一片都冲了上来,要搁着往常,陈安只需掏出左都护卫的令牌,这帮孙子定会吓得屁滚尿流。但今天他是奉命跟着王二,身份不便透露,没辙,只能硬上了。

王二虽然看着健硕,但心里头对着官府还是发怵。对面冲上来官兵里有几个穿着黑衣,应该是州府里的官差,配着的是腰刀,还没等王二怎么折腾,刀就已经驾到脖子上了,王二瞬间动弹不得,陈安也被几个人团团围住,纠缠了几个回合,陈安一个冷不丁,后背上竟挨了一刀,虽只是皮肉伤,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难道要交代在这了?陈安心想,真是太晦气,倒在这就几个小杂鱼手上。

几个人正纠缠着,突然窗外飞进来几个铁丸,嘭嘭几声爆开,呼哧哧的往外冒着白烟,瞬间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混乱之中,有人拍了拍陈安的肩膀,再一瞧,王二也在那人后面,于是三人贴着墙面从后窗翻了出去,一溜烟跑了两条街巷,到了一个僻静之所,陈安才回过神来,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救他的人。难道是宗大哥除了我之外还安排了人?陈安心想。

眼前的这个人看上去是医师打扮,一身青衣,脸上带着三角白布,看不清模样,一把白发束着,与身手极不相衬。背上还背着个斗笠,斗笠下面漏出一小节青布,这么短也不像是剑,左手上提着幡子,幡子上头画着个葫芦,大成绝大多数百姓不识字,但见着这葫芦,便知道是医师。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敢问阁下尊信大名?”陈安上前行礼。

青衣男子摘下面罩,白发白须,连眉毛都是白的,但是脸模样却只有三十上下,“我们前几日见过。”

陈安脑海里嗡的一声,他认得这双眼睛,"为何跟着我们,又为何救我?你是什么人?"陈安心里涌上诸多问题。

青衣男子并没有直接回答陈安,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扔给了陈安,“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我知道你是谁,今天是我第二次救你,这么算来,你欠我两条命。”

“第二次救我?”陈安握着瓷瓶,知道那定是创伤药,但是却对青衣男子所说的话一脸的迷惑。

“十多年前,那时我还在南淮城中,有个姓宗的男人来请我,我去给你扎了几针。”

陈安大惊,确实当时宗大哥提过此时,后来想去见见这位救命恩人,才发现先生早就离开了南淮城,一直到陈安当上左都护卫,都还在打听这位先生的下落,没曾想今天在百里城中遇到先生。

“先生大恩大德,如再造父母,先生在上,受陈安一拜。”说罢噗通跪在地上磕头。

青衣男子拉起陈安,“刚才不是救你,现在才是救你。”

陈安一听,这话里有话,“先生请明言。”

王二站在旁边,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你受了宗大人所托,来跟着这位兄弟,打听消息,你可知道这是谁安排的。”青衣男子问道。

“这我知道,宗大哥是从严相府上回来的,自然是严相的事情,我给严相办差,这怎么也算公差。”陈安回道。

“你还记得你在上个驿站跟你接头的人吗?”青衣男子问道。

“没大留意,都没报上名号,应该也是严相的人。”

“昨天死在半道了。”青衣人转过身来。“你是聪明人,你应该明白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陈安的冷汗都冒了出来,这是碰了个不该碰的差,这一路打听到的消息是不应该他知道的,任务一旦结束,也便是他的死期。这件事情宗大哥定然不知,否则不会把这件事情安排给他,看来只有严相自己下的命令。不过转念一想,既然今天先生现身,定然是已经想好了办法,不然也没有必要救他,而且再一想,从破庙到百里城,先生跟了一路,说不定从南淮出发之时就已经有人跟着,自己在明人在暗,这时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先生明鉴。”

“很简单,你一死了之。”

“什么?”难道还是要我死?陈安心想。

“今晚你照常住百里城东驿站,三更天一到,驿站便会失火,一个叫陈安的人会烧死在里面。你出了驿站往南过两条小巷,有个漕运的货场,边上停着的马车最后一辆里头有身衣服,换上就睡,睡醒了大家走你也走,别多问。”

“先生,”陈安有点担心,“计策确实是好计策,但我一死,别说是严相,就是宗大哥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青衣男子摊开掌心,陈安伸头一看,是一枚海棠金。

“宣王给了你两枚,你在九华楼只花了一个!”

陈安大惊,原来他早就被人盯上了。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海棠金大火之中会化掉,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除非被人偷了,”青衣男子看了一眼陈安,“有些时候,不知情的人说的话更为可信。”

王二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心里还是扑腾的,不知道自己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惹下了这么大的麻烦,想着还是先走的好。“大人,还有这位先生,我还要接着赶路,今天多谢先生相救,我出来也一月有余,家中尚有老小,耽误不得,我得先走了。”

“王二,回去之后,关于李先生送信之事,不能再与他人提及,不然,不光是你,整个村子都难逃一劫。”青衣男子吩咐道。

“好的,一切都听先生的。”王二赶紧答应。

“等等,”陈安警醒过来,“先生你怎么知道他叫王二?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姓南,南风的南。”

说完这句,青衣男子理了理衣衫,带上纶巾,打着幡子,走了。

不多时,远处传来游医的串铃声。

“就此别过,”陈安一打拱,也出了院子。

留下王二一个人,空落落的站在院中。

你可能感兴趣的:(南淮(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