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音真是恨透了夏天。
“好了,热身活动结束了,为了培养同学们的自主能力。现在大家自由活动。”年轻的体育老师击了两声掌,有气无力宣布:“解散。”
不知是不是天气炎热的原因,女老师的声音又干又哑,像是砂纸磨搓铁锈的沙沙声,让人听了揪心。不过学生们根本不在意,最后的两个字像是希望的曙光,稍稍缓解了汗水疑滞在皮肤表层带来的粘稠不适感。
“谢天谢地,老黄终于走了。”体育老师一走,原本整齐的队列立马三两分开。叫老黄的是个男生。他个子很高,两只手一扒拉,黑色的上衣脱了下来,露出赤裸的上身,一手再一扬,上衣抛到半空。幸好这时大半的人嫌热躲进了教室,不然真的是有堪入目。
上天垂伶,上衣被四眼男接住,他笑嘻嘻的:“伍哥,天那么热,要不咱去外头玩玩,街西那块新开了个网吧,网速快的不话说。”他说完,用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唇。
伍然额头一大颗汗水沿鼻侧滚落下来,他啧一声:“走吧。”几个坏学生一齐跟着他熟练翻墙,寻乐去了。
陆音从寝室门出来,手上提着一个红色的桶――这所三流高中环境太差,寝室没有带洗手间,想洗澡用水只能从操物西边一个公共的大洗手间用水。
太阳不摆休地挂在半空,简直想活活烤死人。陆音手心沁着汗水,左手换右手提桶,头上猛然一阵钝痛。
她总是低头走路,目光停在脚边的牛奶盒,吸管嘣了出来,四周是星星点点的奶渍。
“喂,丑怪。别装聋作哑,去给老娘打捅水洗手。”用牛奶盒砸人的女生怒着嗓子大喊大叫,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化成女鬼的非主流。
陆音死死盯住牛奶盒,身后的马尾松了,几络散发遮住她想极力掩盖眼睛打转的泪水。她提着桶,转身跑回了寝室。
“我艹,你给老娘站住……”唐莉叉着腰,几步跑上去追陆音,被自已一直当奴才使唤的人竟敢无视她的命令!愤怒和面子问题要使她给那小贱人一个教训。
陆音几步进了宿舍,锁了门。
唐莉把门拍的啪啪响“小贼人,开门!再不开,今后有你好受了!”她用脚踹门,嘴巴喋喋不休地低咒怒骂,一双小眼瞪得秃大。
陆音装了聋。
几个“女鬼”跟了上来。唐莉更气,一头红发要冒了烟。粉最多,嘴唇很厚的白雯雅很有眼力劲用力给唐莉摇纸扇:“莉莉姐,犯不着啊,一个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的贱货能有点素质,可别为了一个丑怪气坏了自个呐。”
其余几人纷纷附合,唐莉这才缓了脸色:“也是,当妈的鸡,一个废物爹又嗝屁了。”哼了一声,她神经质地哈哈哈大笑。其余几人掩面恶笑。
恶意与罪恶是一对双胞胎。
――
伍然死了。
高二(3)班,全班死一般地静默。
唐莉嘴里嚼着的口香糖掉了出来,她半天也没闭上自已的嘴。
“昨天与伍然一同违反校规出去的几个全部到办公室来。”班主任老赵沉着嗓子再次开口,上一个声音哀婉说着伍然离世的消息,下一个回归了老师的威严又多了一丝疲态“其余同学先自习。”
窗外有一棵槐树,栖卧的蝉一声接一声鸣叫。
教室炸开了锅。
陆音无知无觉,数学练习册的一道函数题在和她打战,它一会儿清晰,一会因为多余的附加条件变得模糊。笔尖不知从哪下手,茫然间画了条弯曲的曲线,像蜈蚣。
那个男孩腹部左侧近肚脐的位置上有个纹身,是蜈蚣。陆音顿醒,昨天没来得及闭眼。
“听说是出了车祸。”
“真的吗?在哪里,是街西那边吗?我早上就听我爸妈说了,街西一辆货车碾死了人。原来是伍然。”
“啊,真可伶,如果昨天他不出去……”
“是啊……”
这群青春期的男女对死亡有了清晰的认知,不论是生理或心理。所以他们悲伤。但,他们也是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真正红了眼框的是那个张口闭口老娘自称的粗暴混混唐莉,她紧咬着牙,猛地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
“陆音,王嘉。教务室,老师找。”这话在唐莉喊的闭嘴之后,声音特别洪亮。
陆音循声望去,站男口的黑T恤男孩是赵云超,那伙人的其中一个。她站起身,用手拢了额前的碎发,抿唇走了出来。坐她前两位的王嘉随之跟上。
――
办公大楼边上有一颗粗壮的槐树,阳光穿透深绿的树冠,影影绰绰的树影贴在走廊过道上。
陆音出了教导室,凝着干涩的眼睛盯着流水般的树影发怔。
“陆音,忤在那想什么呢?!快过来。”王嘉做贼似的蹲在门口,用手去拉她的衣服下摆。
陆音这个班级排斥者只有眼前这个叫过她的名字,正常又礼貌地与她交流过。但每次她都不领情,被叫不回应,交流当哑巴。
这样也一样,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苍白瘦弱的脸上面无表情。地上的“贼”见了,用力把她拽了下来:“伍然的死没那么简单,刚才那俩个问我们话那两个男人是便衣警察。发现了吗,伍然的“翻墙兄弟们”和咱俩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全都在这了……”
他压低声音,凑到陆音耳边,“毛利小五郎式”分析。陆音耳朵湿湿痒痒,她就这么蹲着,也没问他是怎么猜出便衣警察的原因。那些荷尔蒙过剩的男生每天篮球挥发,而王嘉所有过剩精力都贡献了“福尔摩斯。”
“你昨天在哪?”木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声音很小,蚊子叫似的。但音色软糯清甜,江南细雨般悦耳。她舔了舔唇,又补了一句:“昨天体育课,他……他们出去后?”
“什么……”
王嘉含糊不清回了一句,手撑着墙壁――他个高,有点胖。有点婴儿肥的脸上一片严肃,半眯着眼“了解案情。”“什么!你……你这根木头终于开口了。
是的。这个慢半拍终于反应过来了。他颇有点亢奋,像买了无数张彩票终于中奖了的惊喜。没等陆音开口,又转头哀怨看了一眼姑娘:“还以为你有失语症呢!”
最后三个字他故意拖的很长,陆木头眨眨眼,心底疑惑:他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同学,你说你们翻墙出去进了离这有二十多分钟脚程的街西,到晚上十一点半回到学校。那伍然同学为什么没有你们回来?你们除了进网吧还去了别的地方吗?”
有些沧桑的声音从门缝透出来。陆音记得,那是有点年长的便衣警察。
“没有,我们哪也没去,就一直呆在网吧。玩了几把后,就回去了。”四眼男正着身上,仔细回忆了下;“至于伍哥……伍然他收了信息后,就让我们先走。嫂子……哦,不是,那个唐莉让他买草莓回去。”
门外的王嘉腿有点麻了,轻轻站起来时身体有点晃:“走吧!有人来了。”他伸手把陆音拉了起来。
楼道响起脚步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重。
“那个男生――伍然。他的……”陆音突然伸手拽住王嘉的衣摆。前面的人转身看她,目光疑惑:“他什么?”
陆音闭了闭眼,欲言止了又止,微微红着脸:“他的……他的那个,那个被人给那什么了。”她呼出一口气,眼睛看着地面:“是听邻居说的,我家住在街西。”
王嘉瞪大眼,感觉身体某处隐隐发疼。他张口想说些什么,楼道的脚步声已经过来了。
“王老师好!”
王嘉冲踩着高跟鞋,穿蓝色长裙的中年女人问好。陆音低头又当木头。
老师身后跟着个女生。陆音从没见过。她很漂亮,十分漂亮。过肩的黑发柔顺又稠密,看上去十分有营养。大眼睛,双眼皮,樱唇弯弯。生气活泼,火红的芍药般灼眼。
女老师叫住王嘉,微笑道“王嘉,这新来的同学,郑籽菲。刚好分到你们班,你带她过去吧。”话一落地,女老师进了办公室。
郑籽菲眉眼弯弯:“你们好,麻烦你了,同学。”她十分自来熟拍了拍王嘉的肩膀。又给陆音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好可爱吼!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有点风吹了过来,刘籽菲裙角微微荡漾。
“她叫陆音,我是王嘉。”
“她不会说话。还有,我们班上刚过世了一个同学。”王嘉头也没回,一边走一边说。
陆音:……
――
“你这个贱人,发短信的是不是你。臭婊子,老娘要撕了你。”唐莉要气疯了。今天一大早,“买草莓”的事悄无声息地传遍了整个学校。那些人经过她身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就差没指着她鼻子谴责,伍然的死是她间接造成的。
唐莉手拽住白雯雅后领,从座位把她拖出来。整个五官气的扭曲,眼睛瞪的要脱落下来:“我手机昨天一整天都在你手里。白雯雅,你给我说清楚!”周围的同学围成圈用一种不恶毒的姿态观望。他们好奇,漠然,甚至带着压抑的兴奋。
白雯雅踉跄跌倒在地上,衣领的拉扯力让她喘不上气,只能两只脚胡乱蹬。桌椅咚咚呲呲响:“唐莉,蠢……蠢货,放手!快……快放……”
蠢货两个字刺激了唐莉的神经,她撒开手,胸口剧烈起伏:“贱人!敢骂我!你这个臭婊子。”她扯住白雯雅的头发,用力向后拉扯,疯了样尖叫脏骂。
白雯雅手撑着桌子,爬起来;“唐莉。我劝你对我客气点。也就伍然会罩着你这个二百五……”
唐莉伸手朝白雯雅脸上招呼。这个贼人,昨天还对她言听计从。今天居然敢骂她!贱人,都是贼人。看她不一巴掌打死这个贱人!
白雯雅怎么可能让她得手,她抓紧唐莉的手腕,向后一折:“昨天那手机丢了。我不管你信不信,昨天上体育课它就不见了。”话说完,她放开唐莉的手,消失在门口。
陆音合上教材书,从抽屉拿出包子咬了一口。王嘉上完厕所从后门进来:“吃了我的包子,快点,来。分析分析。”他跳到桌前,从屁股兜掏出一张纸,三两下铺在桌上。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思维导图的模式样子。陆音又咬了一口包子,手指着嫌疑人那行的唐莉的名字。目光疑惑看他。
“一、据可靠消息得知,唐莉充其量只能算是伍然的其中一个女友。那个白雯雅跟他也有一腿。”
“二、把人撞死后又切割性器官。从犯罪心理学角度来讲。凶手十分憎恨死者,已经是一个有点畸形的变态。如果凶手是男性,他有很大可能会选择别的泄愤方式。比如捅十几刀之类的。而切掉那啥,凶手对死者的感情色彩就不一样了。能生出这种感情通常是女性的可能性大。”
“王嘉,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才八点多,太阳光嚣张的要冒火,陆音抽出张大的废张,粘了胶水:“那些人,警察,成人们把消息封锁死。我们在一个又小又破的旧房子里。是不该知道这些的。”
光线被纸页遮挡,陆音拿书盖住桌子的纸,睫毛垂下来,整个人毫无生气。:“你看,他们都忘了。下课铃一响,还是像往常那样数着秒数,冲出教室,奔向食堂。偶尔会伸出头巴望外面,可,时间久了。又会缩回来。”
王嘉把纸折好,摇头:“陆音。”喉咙动了动,陆音有些疲态的抬头看他。“终归人性本恶,可我总信非所有,恶的本源归根似善。”他踢开椅子,不悦地瞪她:“没良心。”有些不满。
――
“不要!”
夜半,陆音幽灵似的飘进了教学楼。她的脚步音在空旷死寂的走廊过道拉的极远极长。
一小束手电筒光亮斜扫了用红漆刷的高二(3)班班牌。“吱拉”一声门被推开。陆音手颤了下,电筒险些滚落。
到外都是火,它们在跳舞,狂欢。狰笑着连做一大片,排山倒海似的压下来。人群四外乱窜,他们惊恐尖叫着,死生死气哭泣。
那是很可怕的噩梦。陆音冷汗直坚。“咯”,手电滚落在地。
郑籽菲一身血红的长裙拖了地,蹲下去捡了:“给你!”她盯着吓呆的陆音,露出一个特别温柔的笑,像母亲哄孩子似的:“别怕!不要怕。”
陆音的手被她握住。冰凉刺骨,她接过手电筒:“我……我做了个噩梦,大火燎原的。有点害怕,出来透气。看到,看到这有光。”细弱的话音,每个字颤的模糊。腿麻了,她眼睛掉到地上:“好奇。”
“哦!这样啊?”郑籽菲故意把尾音拉长,笑吟吟的。化了淡妆的脸漂亮又诡秘,像祸国的妖女。“呲嚓”一声:“那,怎么不问我在这做什么呢?小可爱!”
她蹲了下来。一小簇火光倒影在陆音的眼中,原来刚才那是火柴。
陆音摇头,手指轻轻碰了碰裤兜的手机。
“你给我抬起头来!”郑籽菲怒火冲天,表情狰狞可怖:“陆音,你是不是特别妒忌我。”
王嘉迎着风,黑峻的树影向后跑去。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三四条信息传了过来。他脚上像生了风:快了!陆音,你千万不能有事……
“没有。”笃定的语气,其实不是。陆音又点头:“是!你才来一两天,所有都喜欢你,愿意亲近你。”她平视郑籽菲,一字一句承认:“我妒忌。”
郑籽菲得到答案,放开她。
陆音松了口气。郑籽菲凄凉又悲哀的声音惯进了耳朵:“她们打你,骂你。陆音!是不是!扒光你衣服,锁进厕所。没有人来开门,一整天,陆音,一整天。是不是呀。”
每个字,每一句,都是酷刑。
“她要把你欺负死了,你坐在地上。她说,我今天看到你妈做生意了。臭水沟的水又脏又恶心。那是冬天,陆音。你快要冷死了吧。”
“你在哭,他们……都在笑。”
陆音嘴巴咬出了血,:“不,别。不要……不要说。”
阴冷,刺入骨髓的羞辱。
郑籽菲逼进她,目光洞穿她死气沉沉的眼。“陆音。我――就是你!”
脚步声轻微急促,王嘉跑出了汗,三步作两步上楼,大声喊:“陆音!陆音!陆木头……”
陆音栽进一个胸口,那人抱住她。俩人跳的飞快的心脏是一样的频率。王嘉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陆音挣脱出来,王嘉忍不住,刚想开口责备,瞥见她脸上的泪水:“别怕!发生什么了吗?”他温柔的安抚,手一下一下拍她的背。
陆音没来得及说话,浓重的烟味飘了过来。她死死咬住牙,身体止不住的颤抖。手却被人抓住,王嘉带着她奔向楼下。
是宿舍楼。
火光,人群,哭喊。陆音手脚冰凉,她听见很多人在跑,呼喊,杂乱无章。耳朵快聋了,郑籽菲凄厉大叫的声音,她恨铁不成钢的责问“软弱,无能,你自已都恨自已吧!活该被欺负!你活该呀!”后面好像有人握住她的手,说了什么。她听不见了,然后那个人跑了。
起火的是109寝室。陆音听见一个声音:唐莉没出来!她在里面,还在里面。快!快救她!
浓烟迷漫,火光在陆音的眼睛里叫嚣,她瞳孔剧烈放大。有人打电话,茫然又无助寻找施救方法。昨天放假了,学校现在只有四分之一的学生。
“救命啊!救火呐!”余人慌张又焦急呼喊。
“王嘉!你回来!危险,快回来!”
有人撞倒了陆音,大声喊住全身打湿冲进寝室的王嘉。她的眼颤了下,踉跄爬了起来。是王嘉啊!王嘉!
王嘉用力撞门,红漆木火吱吱啦啦响,没开――门锁住了。灼人的火气扑向每个毛孔,他咬紧牙,发梢滴着水。用力再撞:“有没有人,快开门,快!快出来。”
火光冲天,木门焚火身亡。
王嘉摔倒在地,陆音及时拉开了他。俩人扑到了地面。他想去拉她,她已经爬了起来,十分焦急:“你有没有事?!”
消防车来了。王嘉摇头,拉住她的手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她今天晚上发了疯骂我,把我推出来,还把门锁了。她在寝室烧那些东西,冥纸币,那个伍然穿过的衣服,还点了香。我拦过,她不听。把我赶出来。”
陆音看见,那个喊唐莉在里面的女孩抱住头在哭着对警察说。
――
火灭了,消防员抬出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三天后,确定是唐莉。
电闪雷鸣,跳动的雨水鞭打着地面,那种窒息的闷热一点一点慢慢消散。但,雨水汇聚成水流入藏污纳垢的地底。
不见天日。
教室一片喧哗,几个女生哭哭啼啼,白雯雅坐在中间,递给边上的姑娘一张纸巾,姑娘家接过,道谢。
“雅雅,你说莉莉姐怎么那么傻,她为什么不跑出来?早知道我就不回去了。”姑娘鼻子通红。
是唐莉的朋友。
白雯雅不说话,看到窗外驻足的王嘉,走了出去。
后面几个人恨恨的,咬牙切齿谈论。
“没想到陆音那个胆小鬼居然敢放火,简直是变态,什么样的脏东西生出什么脏货。”
“就是,哎,我怀疑伍然的死也是她做的,这个女人,莉莉姐也不怎么欺负她呀!怎么能那么恶毒!”
“……”
学校的楼顶空旷寂静,对学生来说,这里可以吃零食,谈茫然的未来,一个人可以哭的地方。
梧桐已经很高很大了,树冠冲到了楼顶。白雯雅随手拧了一片叶子,攥在手里捏捏揉揉,另一只手两指夹烟,嘴里吐出白白的眼圈。
“为什么要那样做?!”
王嘉语气有点冷,他站在白雯雅对面,虚扶着楼顶的栏杆。
“啊?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叫我为什么那样做?我做了什么吗?”
她愕然,眼线快气歪了。这个傻子把我叫上面来吹冷风。
“白雯雅。你和陆音中学同学,对吧!”
白雯雅开口打断他,口气很冲:“高中的同学是初中同学这点很奇怪吗?怎么?”
有点风夹了点湿气吹过来,白雯雅不耐烦掐了烟,转身欲走。
“白雯昕。对不对!是因为她。”
白雯雅顿住,背对住她的脸陡然一征,过红的唇有点抖,半响,她缓慢回头,脸色冷下来“呵!我妹妹怎么了嘛?
“唐莉脾气一直有点暴燥,但最近一段时间变得特别暴燥。这点,特别奇怪。那晚,她为什么不跑出来,她住一楼,窗是开着的。难道还真是流言传的殉情吗?!你,陆音,白雯昕你们三人在龙越初中。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白雯雅,我有点抱歉,但是,你妹妹,那时候……
王嘉有点不忍心说出口,白雯雅抹了腮红的脸没了一点血色,“那幢楼就跟这个一样高,你知道吗?那天,我很早去了学校。”她情绪波动,撑着栏杆看楼底。“你说,这怎么高,她怎么,他妈的怎么有胆子”……
她的眼圈红了,整张脸白白花花――化妆品不防水,狠狈的可笑,王嘉递了纸巾给她,问:“那时候警察查出是因为学习压力过大所以自杀的。所以这不是真相。你妹妹死后,你……去了k城。。”
最后一句隐含着巨大的怒气,陆音那晚像魔咒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捅到他心脏:
“王嘉,你不问我点什么吗”
他摇头,不想。因为不敢!
可她疯了。
“王嘉,那天晚上,我看见你了。草莓店旁边有了酒馆,酒馆有一面很大的镜子。那个人嗜酒。”
不!怎么会。他愕然又紧张。那天是那个姑娘的生日。他从白天拖到晚上也没把生日礼物送出去,于是颓然守在宿舍门口溜达。指望姑娘能有事下来一趟。
“王嘉,谢谢你!”
她心如死灰地把他小心翼翼藏着的秘密一刀捅破。
很晚了,已经没有一个人了,姑娘下来了,从操场小心走到外墙边,翻了墙……
操场有很多人,在顶楼看,蚂蚁一样渺小。
白雯雅的眼,一片模糊:“你说,这些人,到底算是人,还是鬼?妹妹死后,那些人在背后议论:
“听说她早不是cn了。”
“是呀,听人说,她可跟过伍然呢。那个唐莉,特拽很傻的那个知道后放假堵她,把她脸都扇肿了。”
“这算什么,谁让她不要脸呢。后来,唐莉好像还找人,几个大男人教训她……”
她继续说:“你看,那个好像后面变成了是,否定到模糊肯定再到确定就只需要一张嘴。”她们会说,我只是说了一句,又没做别的。再说,大家都说了。
“是!别人都做了,所以我也做,我没有错,没有罪。因为大家都做了。”
她一字一顿,妆花的不成样。
王嘉没想到校园暴力这样恶劣,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分裂。
“那,陆音,是不是也……”他声音哽咽,艰难问出口。
“你刚转来这里,是今年四月份吧!那时候,陆音的父亲去世了。从初中到高二那个疯女人一直欺负她。那天,她去找陆音要钱,陆音没有,被打了。正好她爸爸到学校找看她。看到了,冲过来要打她们。可他又瘦又矮,不会说话。只有啊啊叫,比划手。”
“他很急,越急,那些人笑声越大。一起推他,他跌到地上――跪了下来。”
“最后,老师来了,就结束了。第二天,她父亲就去世了。陆音说:那晚,爸爸回了家,找了母亲――唐莉那时候骂了,当妓子的妈。母亲嫌恶看爸爸,漫不经心卸妆。父亲又比划,母亲神色不耐,开始骂人。
“是急火攻心,她父亲身体一直不好……”
六月冷的像寒冬腊月,王嘉心肺被狠狠扯起,窒息难受。
“你知道吗?她一直胆小又懦弱被欺凌了三四年也不反抗。可那之后,她答应我了――我妹妹死后,我去了K城。一直自学心理学,犯罪心理学。”
“唐莉脾气暴躁,已经到了控制不住的时候,我骗她去看医生,说大她的病情。之后又把她的药给换了!”
“伍然特别喜欢喝酒,有一次喝醉后竟然跑到大马路唱歌。你知道,这是个多好的“习惯”。我故意把手机丢给陆音,让伍然落单。去买草莓透他去喝酒,他果然喝了很多,街西那条马路那个点几乎没有人,我们只是说了马路中间有人要找喳,远方灯一闪,他就过去了。”
“至于唐莉那个蠢货,精神早乱了。我走的那晚,把瓶子的药换成安眠药。”
“陆音在教室看见了郑籽菲,可她一转过来就退学了,是你对吧!为什么?!”
白雯雅炫耀完自己的“胜利成果”,自得道:“对!因为她也不无辜!我只是小小催眠了她,没想到她又蠢又弱。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精神会非常脆弱。让她把我看成一种“幻影”――她心底最渴望成为的东西或人。”
“她活该!初中那时候唐莉有一次叫她出去送东西,可她病了,起不来。唐莉威胁她不去就发她的裸照到网上。可结果,和她住一个寝室的我妹妹知道了,代替她去。”白雯雅呼吸困难般喘气。极其艰难吐字,“结果路上伍然一伙人惹上了一群社会分子,他竟然……把妹妹推了出去,算……赔罪!”
她咬牙,看仇人一样看王嘉,得意又畅快:“所以我把她推出去当替罪羔羊。一报还一报,你说对吗!”
“她们都该死,都该死!”她阴着脸咒怨。
王嘉叹气,表情落寞,“她才不是蠢呢!那个姑娘,一直有一股死拧的坚勇。她觉得对不起你,她在赎罪……你以后催眠就那么容易吗?!她在配合你啊,白雯雅。她什么都知道了。那天我赶到她身边,要进教室,她拦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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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无垠,深蓝,云朵一大束躺在上面。
干净,美好,纯粹。
后来,王嘉转去了B市xx高中,因为有个女孩也在那边。
白雯雅坐到地上,眼睛直直盯在墓碑的遗像,那人,与她一模一样的五官。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般把手里的花束放下去,摆好。
艳阳烈火般灼热,她从包里翻湿纸巾擦额头上的汗水,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水越擦越多,最后索性丢了纸巾。
“其实我不怪她,也从想过要让她顶罪。可音音说她撑不住了,她不想做了。我以为她不知道,可她竟然全知道,也是,一起相外那么久了,她怎么能不知道。”
她哽咽打着哭隔,怀抱住墓碑,像拥抱一个深爱着的人,茫然又绝望。
“你要我忘了,重新开始。我没做到,对不起……”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她一直重复,一直在道歉,濒死的鱼一样趴在地上,久久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