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清明,又是小雨,这时农村的墓碑前像赶集般热闹,聚满了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小孩,爆竹声、喧闹声此起彼伏。

乡村道路旁,有两座凸起的坟包,坟包前站着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女孩。两人凝视着目前的两块石碑,分别写着李磊亡母张氏和李磊亡妻林氏。

这两块石碑下埋葬的是一段悲伤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长,长到占据了人的半辈子,它很久远,也许当时你还是个小孩。

李磊老家是农村的,没钱,睡的是土胚房,家中分到几亩田地,所以李磊的父母是个农民,又因其母亲的身体不好,父亲放弃外地打工的机会,父母两人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半辈子,努力地工作,靠着这几亩田地养活了一家人,李磊也是靠务农的收入上了学。

到生产时节,下地下田的劳累让初次上学的李磊觉得既然能舒服地坐在教室里读书,那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去灯红酒绿的城市是每一个农村里孩子的幻想。

李磊也是争气,在农村读的小学,因学习成绩好被镇里的中学录取,还一学期给了700块的生活补助,那时在外打工的工资也就只有1800块,对在家务农的李磊一家算是一笔巨款。

没有比在金钱上的奖励来得更实在,尝到甜头,李磊更加卖力的读书。上课学习,下课学习,体育课班上的同学都撒欢地拿着乒乓球、羽毛球、篮球奋力拼杀,而李磊却回到座位上与题海搏斗,所以他没有朋友,所以他很少与人说话,所以他每次考完试,都能位列前三,总能被老师叫到讲台上大力夸奖。

三年三年又四年,李磊大学毕业了,到领奖台领奖不知多少回,他心底的这份喜悦却只能与家人分享,看着父母亲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就格外满足。

读书的这些年,世界变了很多,也变化的很快,但总有不变,比如李磊家的经济状况,还是那么穷,房子还是土砌成的房子,家里还是那几亩地,母亲的身体还是那么不稳定。

不过事情正在变好,李磊大学毕业可以出去工作了,生活会越来越好,这是李磊也是李磊父母一同的想法。

因为李磊在大学里学的是土木专业,李磊的父亲母亲一直说着李磊要找国企的工作,所以李磊找了份干现场施工的国企,全国深山老林满地跑。

毕业后的那个夏天,正是蝉叫个不停的季节,李磊大包小包扛着行李做着火车去公司报道。

一晃眼,两年过去了,工资依然是刚去的那般多,到手1500,发不了财,也饿不死。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人总不会单过,他得娶妻生子,得传宗接代,这是老祖宗的传统,也是李磊父母恋恋不忘的大事。

但不论是上学期间还是工作期间,打交道从不是李磊擅长的,能做到的就是遇到个熟人,叫上一句就算是问好,公司里能将话说出花来的,稍微努力点的,都成了小领导,所以李磊还是国企底下的技术工人,工圈子还是那么小,女人见得少,谈话就更少了。

外头找不到,父母在农村张罗,三大姑二姑婆的,总有邻居的大舅家的女儿怎样怎样,李磊还专门请了假,双方见面。

黄了几次,原因都是说李磊不会说话,不会哄人开心。

日子一天一天过,年龄一天天大,一边是沉默地努力工作,一边是一次又一次的相亲。

父母虽然着急,但没女方看上。一方面是家境原因,一方面是李磊工作原因,哪里有工程就得往哪里跑,常年顾不得家,只能让孩子像没爸,老婆守活寡。

也许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安排了丈夫生病逝世,身边跟着个小女孩的单亲妈妈,巧合的是三方又看上了眼,一拍即合,于年前结婚,也就是2009年1月份。

二十七八的李磊很开心,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要结婚了,另一方面是因父母的高兴而开心。

元月二十三号那天,李磊向公司提交申请,提早回到了家,回到了熟悉的农村,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喜悦的气味。

今天李磊需要去县城里准备好结婚的东西,像菜,一次性碗筷等等,这是打算在村里摆宴席,一是没钱在县城里摆酒宴,二是农村摆宴更加热闹。

李磊踩着摩托三轮车轰隆轰隆地来到县城的菜市场,人声鼎沸,从外望去是密密麻麻的人,一个挨着一个。

也管不得什么,李磊顺手在车后箱抽出一个麻袋,一顿一顿地挤进人堆里,麻袋在人群中被挤得哗哗作响。

“婶,这个白菜怎么卖啊!”

李磊呲着口白牙,笑着问道。

“这位小哥,白菜两块钱一斤,都是自家家里种的,就卖你便宜点。”

卖菜的大婶殷勤地笑着。

李磊想到小时候吃白菜吃到吐的情形,又看着如今白菜的价格,总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婶,能不能便宜点?一块五怎样?若是行,你这摊上的白菜我都要了。”

“行,我看小哥脸都笑出花来,要这么多,看来最近有喜事,我就便宜点,早些给你祝贺了。”

卖菜的的大婶抄过李磊手中的麻袋,一颗一颗的放进去,李磊也弯下腰帮忙,手被菜叶打湿,再碰了些菜根上的泥,整双手被泥水涂满。

扛着满载的白菜,李磊艰难地挤入人群。

“啊~~”

突如其来的叫声盖过菜市场讨价还价的声音,挤满人流的菜市场突然空了一块,人自发地围成个圈。圈中的地上躺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双眼紧闭颤颤地抖动,身上沾满了黑泥和随意丢掉的菜叶。

“谁帮忙扶一下!”

围成一圈的众人听到这话迅速后退,空旷的地方更大了。

挤在人群中的李磊不明白为什么老太摔倒在地却没人上去帮忙,放下肩上的白菜,恳求有手机的叫个救护车,却没人拨打救护电话,看情况危及便将老太放到三轮车上。

到达医院,抢救过后,老太已经醒来,垫付了500块,但家属迟迟未来,李磊想到今天的东西没买齐就走了。

年前几天,大多数是好日子,有人家办喜事,但也有人办丧事!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敬茶~”

又是一阵鞭炮声和祝贺道喜声。

李磊终于结婚了,虽然女方是再婚,但李磊不在意,是合上了眼,身边的伴童是女方带来的小女孩,一声声爷爷奶奶甜甜地叫着,哄得李磊的父母哈哈大笑。

拜完堂的第二天,就有一群人穿麻戴孝堵在李磊的刚拜完堂贴满红双喜的新房。

“杀人还命!杀人还命!我家那可怜的老母死的好惨啊!”

哀痛镇天,村子里闲着的,打工回来的全都围在李磊家门前。

晦气!晦气!

李磊的母亲指着穿麻戴孝的一群人,大喊道,“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堵在我家门前!”

自家儿子昨日结婚,今天就有人在家门口哭丧,任哪个当父母的都不会高兴,而且看这阵势来者不善。

因为是村子里,别人来村子里闹,村民当然是帮亲不帮理,便将这些赶了出去。

本以为没事,没过两天,警察过来了,说李磊有过失杀人的嫌疑,便将李磊带了回去。

家中五十多岁的老父母又怎么拗得过,一边拖着李磊的衣服,一边哭喊着,“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儿啊,他才刚刚成婚,他还是个孩子,他那么听话,又怎么……”

刚与李磊成婚的林氏安慰匍匐在地的母亲,和父亲二人一同将其送到床上,哪知这一躺下,便永久地没能起来,医生说因为剧烈的情感波动,又因为平日身体也并不太好,这一口气没喘过来。

前几日儿子刚成婚,今天就出了这等变故,不然怎有古语云:天有不测风云。

李磊还在看守所的时候,家中的母亲已经登山下葬,李磊仍被蒙在鼓里,却不知母子二人天人永隔。

出了事情,说闲话的人就多了,即便刚嫁过来的林氏隔两天去看望李磊,一边又是照顾靡靡不振的父亲。

人心难猜,闲言碎语中经常说些:这女人我当初就知道是克夫相,当初我对张家妹子说了,她还不信,你看这下好了,儿子坐牢,她也被克死了,晦气,晦气,就应该让她守一辈子活寡,让她滚出我们村子……

人言可畏,这里面的苦也就只有林氏知道。

出了这些事情,村里无亲无故的人是没法指望的,刚嫁过来的林氏回了娘家,让那边年长的哥哥多注意自家丈夫的情况,那里面门门道道的费用都是前些年打工存的。

开庭,宣判结局:李磊,判有期徒刑四年,罚款5万。理由是——如果不是你撞的,你为何会好心的送原告人的母亲去医院。这结果林氏不服气,是冤判。

林氏了解李磊的为人,又听李磊说起是因为看人倒在地上无人帮助,只好自己搭把手,这话自然是相信自己的丈夫。

屋里屋外事多,处理好父亲,林氏只好跑到县里的警局叫冤,一哭就是一个下午,要求重新开庭,也许正因为这样惊动市里的领导,后来经过市里专派人员的走访调查,访问目击者,最后起诉重新开庭,并提供了一件手臂上粘上两只大手印的棉外套作证,李磊无罪释放,并以污蔑罪对原告处罚6万元。

李磊再回到家已经是一个月后,却发现家中的母亲已经不再,父亲也是卧病在床。也许见李磊没事,林氏昏倒在地,送到医院抢救无效。

一件助人的好事,换来了母亲妻子的相继去世。

扶不起的从不是人,而是人心。

你可能感兴趣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