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郎

阿里郎

        那天，阿健打电话给我，说久违地想聚聚。我说，行。下班后我就赶忙打的去到约好的客家餐馆。我看到阿健，他比起上一次见面又瘦了许多，两轮黑黑的眼眶中看不出一丝光彩，看来他所在的外企工作压力也相当大。我说，喝吗？他摇摇头说，要开车。于是我们点了菜，叫了一壶铁观音，东一些西一些地聊了起来。我们回想起以前同窗的时光，嘴角都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然后大家都心知肚明地哈哈大笑起来。我们以茶代酒，一饮而尽，阿健说，我和你讲个故事吧。我问，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以前的，啊，都不是。他摇了摇头，又斟满了一杯茶，开始娓娓道来：

        阿里郎是个初中的学生。他在一个十分恶劣的班级环境里学习着：这个班里总有些“坏学生”，上课讲话捣乱，经常惹得老师很生气，那么自然上课的效率就非常糟糕。当然班上也有些同学不为这种环境所影响，还经常以异常拔尖的成绩排在年级前列，但是“纪律涣散、成绩低下”这就是当时他们班在年级上的风评，重点班的学生们平时更是敬而远之。大家都知道，初中年纪的男孩子总是喜欢犯一种病，叫中二病。这种病的特征就是患者总会做出一些偏离常理的行为，例如认为自己是古代帝王投胎而来的，认为自己有超能力的等等。而不幸地，我们的阿里郎小朋友就是这样的一个中二病患者，他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伙伴，他想要伸张正义，消灭邪恶，给大家塑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所以呢，那些班上的那些“捣乱分子”，自然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为了维护班级里的秩序，他常常向老师们打小报告，于是班上无人不痛恨他。大家都“汉奸”、“汉奸”地在他耳旁喊个不停。其中有个叫李胖的胖子，更成了他的最大受害者。李胖私下和兄弟们狠狠地说：“那个阿里郎，看我不生吞活剥了他，上了他妈，杀了他爸！”听罢阿里郎虽然心里不舒服，但是知道这些只针对自己，不危害别人，便不吭声，肚子里的话硬是咽了回去。

        说着，二年级到了，班上换了新一届的班委会，班主任很喜欢阿里郎这个下线，所以内定了一个团支书给了他做做，而班上的人为了和班主任和阿里郎为代表的恶势力斗争，纷纷投票选了一位在“黑白两道”都吃的开的小昊来做班长。小昊倒是恪尽职守，在班委的工作上尽心尽力，虽然班级的风貌不曾改观，但是在阿里郎和小昊，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的相辅相成下，至少没往更差的方向去了。

        于是，他们迎来了初中的第二次军训。军训的时光里，阿里郎用上全力去达到教官的要求。——说实话，以一个理性人的角度来说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为什么还会有人这么热衷于这个几近虐待的集体活动，既不是正式服役，又不是去SM俱乐部？这个阿里郎想必是个傻子吧！不过教官倒是老练，一眼看出了他们班上的纪律问题。为了整顿纪律，教官早已对他们体罚了无数次，但是效果实在是有限，班上还是有人得不起劲。教官摇摇头：“你们这个班啊……”阿里郎听到这句话，内心羞愧地无地自容。可是，罗马岂能一天建成？人的品性也是如此，哪是说改就改的？

        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军训的最后一晚。教官将整个班级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让大家都坐下来，便和大家聊起天来。教官说自己是湖南人，来到广东当兵，当兵的生活如何，再聊到来到军训基地如何。李胖更是和教官开玩笑，谈到女人的问题。稍许，同学们感觉和教官渐渐拉近了距离。然后教官叫大家起来练军姿，然后忽然问了一句：“你们有谁可以为了这个班级付出的？”

        男生中传来一句：“我才不要这么傻逼呢。”紧接着是男生们的哄堂大笑。

        教官没有理睬，又问了一句：“你们有谁可以为了这个班级付出的？举手！”

        几只手哗地一下举起来，其中一只格外的挺直。那手的主人正是阿里郎，教官马上把他叫到前面来。然后又在几个举手的女生中选了一个女生来到我的身边。正在大家猜想着教官的意图的时候，教官忽然命令道：“你们两个，开始做深蹲！”连着阿里郎在内，所有的学生都震惊了，两个代表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开始做深蹲。

        1、2、3、4、5……

        51、52、53、54、55……

        教官指着做深蹲的两个人，对着剩下的人喊道：“给老子看好了，这两个人正在因为你们受罚。”

        没人敢搭话。寂静中只有两个人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86、87、88、89、90……

        一些女生看不下去，开始带着哭腔喊道：“教官，请你放过他们吧……”

        教官没有理会，又狠狠地说了一句：“你们给我睁大眼睛看好了！”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规矩，什么叫纪律？你看看你们的那个样子，不仅没纪律，还自私自利！”

        有些女生开始哽咽起来。

        102、103、104。

        “好，停！”教官的一声令下，两个人瞬间瘫倒在地上。同学们一拥而上，把他们扶回了队列里。李胖更是亲自过来，拍了拍阿里郎的肩膀，亲切地说：“要不要我背你回宿舍？”李胖的举动让阿里郎惊愕不已，但是同时他仿佛看见了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一般，给人一种莫名的希望。教官在结束的时候说，明天也有这样的活动，大家在明天到来前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做。回到男生宿舍，大家还在谈论着这件事，此时，平常遭人记恨而被疏远的阿里郎一下子成为了大家所拥戴的中心，这种不适应感让阿里郎既高兴又彷徨。这时，平时和他关系还不错的小昊走过来，心疼地看着他，说：“明天让我来吧。”阿里郎笑了笑，摇摇头，但是随后又沉默了，他想了想自己，想了想小昊，想了想过去，想了想今天，又想了想往后。他面临着他人生的第一个重大的选择，第一个必须由他——而不是父亲——做出的选择。恍惚间，他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第二天，汇操很快就结束了。十二个班在操场上排成十二个方块。这是，一个穿的很正式的男人走上观礼台，自我介绍道：“我家好，我是儿童教育专家XXX……”

        然后，他如同昨夜教官那样问道：“你们有谁可以为了这个班级付出的？请举手！”

        十二个方块里十一个方块稀稀拉拉地有手举起来，唯独一个方块里的人如同条件反射般唰的一下把手全部举起来，不，除了一只手。阿里郎紧咬着下唇，双手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迷彩裤，仿佛要将其撕破。他感觉到教官看向自己，露出诧异的表情，随而转为略微失望的表情，最后只好选了小昊出列。阿里郎感受到四周传来的尖锐的目光，他只能紧紧地闭着眼，听着广播里传来这样的声音：“……跑十个圈。”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阿里郎才猛然地睁开眼睛，他看着站在前面的两个人——小昊和昨晚的那个女生——惊讶、愧疚、歉意、还有冲上去替换小昊的冲动全部涌上心头。但是人类最可怕的东西——理性——死死地按住他的身体，让他连开口说话的余地都没有。

        被点出列的代表们开始跑了起来。一圈、两圈、三圈……直到第五圈跑完，代表们被要求重新站在队伍的前面，此时十二个班都是哭声一片，剩下的学生将自己班的代表们紧紧地抱着、哭着，而老师们在台上感动着。阿里郎则抱着小昊的肩膀，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听到这里，我冷笑一声，这个军训基地还真有套路。

        阿健刚吃完一块烫嘴的让豆腐，继续说，唉，应付孩子倒是够的。

        那么后来呢，班上的氛围稍稍变好了吗？

        阿健摇摇头，第二周上课一样吵，这件事更是成为阿里郎后初中时间里的污点了。

        我干笑一声，唉，真可惜。

        阿健也笑了笑——真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