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巴不情愿地走近了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说着也随多吉的目光望去。西下的太阳不再那么刺眼,阳光斜射下来,使得对面的山谷昏黄如沙,山脊与天际是靠着天边的青色才划开了。“看什么?”强巴从景色中回过神来。
“对面的山像不像一尊卧躺的大佛?”多吉问道。
强巴细细看去,见夕阳余晖下的群山如被平坦的河谷与河流托起,光瀑使山的轮廓起伏曲折。“呀!”强巴惊喜地叫了一声,他看到那太阳即将落下的山坡像极了佛的额头与发髻,再北一点的凸起正像是鼻子,再向北是嘴唇、下颚、脖颈、身躯……光影越来越昏暗,但卧佛的轮廓却是越来越清晰。强巴在心里念起祈祷经文,念了一阵才又想起来面前的佛像只是群山勾勒出来的画面。
“哼,没想到你个傻小子佛缘倒是不小。”强巴道:“让你发现这样一处佛迹,也是你修来的福分。”
“我若没发现,你也就看不到,这岂不也是你的福分。”多吉笑道。
“我看到是缘到,该有此业果,你只是众多缘起中的一个罢了。”强巴道。
多吉笑着摇了摇头,继续望着夕阳下山后的光影,直到天色昏黑,只留下西山天际的一片青白。多吉和强巴正出神,忽闻北面拉萨方向传来快马的声音,人数还不少,待近了一点望去见足有十几匹马。
二人见状伏身向山脚摸去,在几处巨石后面躲藏了起来,直等到马队走远了,强巴才站起身来拂去身上的杂枝乱草。二人回身见巨石距离石壁四五步远,北面四块有二三层楼高,南面一块略低些,五块巨石犹如被人为摆放一般,但看形状大小又绝非人力所能为,在最中间的那块巨石对面,山壁上还被风掏蚀出一个小窝。眼看天已黑下来,冰冷的山风已经开始发作,吹沙带哨横扫河谷,这处地方倒正好可以用来避风露宿。
强巴摸黑捡了一小堆柴草并用火刀点燃了,又特意从外面看了一圈,这五块巨石立得正是地方,虽没有紧贴着但却一点火光也没露出来。强巴回到火堆旁,道:“快去找些柴草,不然夜里冻坏了你,那时我可治不了。”
多吉起身正要出去,强巴又道:“多捡一些,洞太小,我睡洞中你睡洞外。”
借着火光,多吉将不远处的杂草都拔了,而后铺到火堆旁做了个垫子,又将几丛灌木丛里干死的枝丫抱了两怀回来。
“让我睡在外面,你就不怕我半夜跑了?”多吉开玩笑道。
“哼,你敢?”强巴掬起几根灌木枝扔进火里道。
多吉坐到草垫上试了试舒适度,理好了草垫就要躺下。强巴皱眉道:“喂,才这么点柴,快去再找些。”
“我有名字,我叫多吉,”多吉边说着边捏掉粘在袍子上的草芥,又道:“嫌少?下面柳林里倒是多,你去找些回来。”
强巴一拍大腿,道:“对呀!走,随我去柳林中搬些干柴回来。”说着拎起多吉便下到河滩上去了。
此时明月已出东山,来到柳林中,多吉映着月光弯腰捡起树枝来,强巴则是左看看右摸摸,不多时多吉已经拾了一抱有余,强巴还在林间转悠。正当多吉又捡了几根丢到柴堆上时,只听见强巴“哈!”的一声,一棵腰粗的柳树应声惨叫着断倒在了地上。
“死了三五年,正是好干柴!”强巴得意道:“还不来帮忙。”
多吉走上前细看,这虽是一棵枯柳树,但折断处参差不齐显然还很结实,此时却被强巴瞬间折断,心中很是惊奇。走近了帮忙抬木头却不想木头太重,刚挪动分毫就摔了个跟头。
“还叫多吉?哈哈。”强巴笑道:“我看还没仓决力气大。”
多吉听到强巴嘲笑自己,道:“你倒是有力气,还要我帮忙做什么?”
“那我就让你好好看看,我一人是怎么把它拿走的。”说着强巴两手掬住树干向后一翻扛到了肩上,道:“闪开!”说着大步向巨石走去。多吉忽然觉得好笑,解下腰带将捡好的柴捆了,背起来快步跟上了强巴。
入夜,一卷乌云从南山袭来,它遮住了月并带来了狂风。这里本该是避风的地方,可如今忽然成了风道,就好似是这风特地转了个弯钻了进来,且一股强过一股,将火堆的明火都吹熄灭了。睡前强巴又觉得多吉说的有理,为防多吉逃走便让多吉睡在洞里,自己挡在洞口还占了多吉的草床。下半夜忽然起风后冷得紧,强巴就也抱了干草垫子挤进洞里避寒,可这洞确实小了点,一个人刚好躺下,两个人挤着则显得很是紧张。多吉被吵醒想起身看看,结果脑袋结实地撞上了洞顶,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挤得贴在了洞壁上。
“大胡子,你怎么也进来了?”多吉捂着额头道。
强巴未做理会,只顾蜷缩身子想继续睡觉。洞外的风更大了,在五块巨石与山壁间一穿而过,霎时间风哨升起,那声音却是低沉如诵经声一般,多吉睁开眼睛借着被吹起的火炭光看了看,没见到半个人影,便道:“大胡子,我好像听到有人,有很多人在诵经。”
“我也听到了。”强巴也没有睡着。
强巴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地,眼睛十分警惕得左右打量着。诵经声连绵不绝,二人也不敢再睡,只听那声音逐渐地顿挫起来也越来越强。“登!”的一声巨响,地上的火炭似被什么挤压了一样,瞬间崩裂四散开来。强巴一惊猛然向洞里缩去,多吉只觉被推着撞上洞壁,身体却没有停住,洞壁被一撞之下竟破开了,多吉滚入到了一片黑暗中。
“大胡子!”多吉叫了一声。
强巴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外面的情况,没注意到他。刚躲开散落的火花,这时“登!”的又是一声响,剩余的火炭又一次崩散炸开,一时间四散的火星被狂风扭转着旋向天际。强巴这才明白,原来是两股劲风刚好在火堆上相撞才出现了这般景象。正此时听到身后传来多吉的喊声,但那声音却远了许多,强巴疑惑道:“小子,你跑哪里去了?”
“我在洞里,这里还有一个洞穴。”多吉道。
强巴伏身向洞里探望,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太黑我看不见,”多吉道:“但地方很大,我能站起身来。”
强巴到洞口用石片托起几块火炭,抽掉身下的草垫引燃了干草,待将火光送到洞里,才看清方才那洞壁竟是用硬土夯出来的,如今那里已破了个大洞。强巴钻进洞来,又回身拉了几根木柴进来,在洞里引了一小堆火,火光照应下,可以看到这石洞足有四柱房间那样宽大。
“你看,好大的一个洞穴,今晚有避风的地方了。”多吉得意道。
强巴拿起一束细柴当做火把,沿着洞内石壁查看,没走几步便发现了一盏陶灯,灯中油脂还是满满的,因时间长了已经凝成了暗黄色的一块,凑到火把上便点燃了。如此再走几步又看到一盏灯,走了一圈足点燃了十八盏油灯。
这里石壁黝黑,在火光下油然发亮,显然是长期点火熏出来的。洞口的一侧堆放着上百卷经书,南面是几块规整的石块,石头表面虽落了一层灰尘但也能看出常年使用的痕迹。而北侧是一处卧榻,上面铺着一层黑氆氇垫子,一件羊皮大袍堆在石榻一头,其不远处又是一张石案,上面摆放着竹笔和纸张等物。这处石屋是由三块巨石顶着上面一块巨大的石板,南北两块巨石向洞口所在的西面猛然变窄,由此形成了一个小门,方才二人便是从那两块巨石的缝隙里进来的。
“这是一处修行洞啊。”强巴打量着洞内的布置道。
“那洞口是封着的,会不会有人在这里没出去?”多吉问道。
强巴听了皱起眉头道:“找找看。”
这石屋虽说不算小但也十分简单,一眼便看个干净,二人转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既是封起来的修行洞怎么会没人呢,应该是修行人出关后从外面将洞口再次封上的,强巴想着就又想起了师父和在修行洞中的变故,一时心中伤感起来。他走到经书旁,随手拿起来翻阅了几卷,见都是本派经典,惊奇之余便津津有味地看起书来。
又折腾了一天的多吉实在困得厉害,见有床铺便顺势倒在了上面,还把羊皮袍裹到了身上。正欲睡觉,忽见旁边石案上有一只竹笔直直的立着,心中顿生疑惑,心想这笔放得真巧,也不知立了多久,伸手去捏却怎么也提不动,顿时来了兴致。他爬起来借着火光吹开了石案上的尘土,只见一张两肘长宽的牛皮紧紧地贴在石案上,而那只竹笔正是插在了牛皮上,多吉看到它不只是穿透了牛皮,竟还钉进了石案里!牛皮上的字依稀可见:日前与多吉扎研论密法于拉萨北,七天七夜不见高低,遂约定再现于雪域。然时不允许,如今雪域多灾,人心无道,正是我辈修佛者渡济众生之际。如此比试列位高低,实属微小之事。遂决定出关讲法,行走雪域,而与多吉扎‘绕琼之约’即抱憾致歉。现将所学密法存放于此,以土砖封洞,日夜风蚀,约六十年后可见天日。是时有缘人可自取密法修习,务请代为向多吉扎致歉,若有大成者亦可代为与其论道,谨此多谢。署名是米拉日巴。
“绕琼之约!”多吉嘟囔了一句,额头上浸出了粒粒汗珠,他浑身无力一般呆坐在了石榻上,口中不住默念:“这是米拉日巴大师的修行洞……”
正在看书的强巴抬头见多吉如痴傻一般坐着,道:“喂,明天还要赶路,快些睡觉!”
“是米拉日巴大师。”多吉应了一句。
“什么?”强巴被多吉搞糊涂了。
“你快来看!”多吉回过神来向强巴招手道。
二人便又将牛皮上的字读了一遍,强巴淡淡道:“哦,还真是米拉祖师爷的修行洞。”原来强巴在阅读那些经书时就已经这样猜测了。
“米拉大师和热译师对决的传说已在雪域流传了许久,看来‘绕琼之约’果然是真的。”多吉道。
“不过,米拉祖师爷是不能赴约了。”强巴想拔出竹笔却不能,就小心地将牛皮揭了下来。
“是啊,米拉大师早些年已经圆寂了。”多吉道。
“算日子,‘绕琼之约’就是在今年吧?”强巴道。
“是,就在不久后,不知能不能得见热译师。”多吉兴奋道。
“六十年前的约定,也不知道热罗大师还在不在人世,估计也就只剩下一个传说了。”强巴翻看着牛皮道。
“生在约定之时,若是无法亲眼目睹圣贤尊容,那就太可惜了。”多吉道:“我这次来拉萨,就是去参加‘绕琼之约’的。”
强巴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道:“那是祖师爷他们的约定,可曾邀请了你?并且你知道他们约定之地在什么地方吗?”
“我这次提早赶来就是想打听打听,找一找约定之地,没曾想遇到了你们,现在……”多吉见强巴瞪着他便住了嘴。
“你可真闲,听口音你是雅隆人?”强巴问道,见多吉不言语又道:“看你的身段也确实不像种地的,莫非你真是哪个大户人家出身?”
多吉正要答话,见强巴忽然仔细端详起牛皮的背面,多吉凑上去看,见暗黄的牛皮上似有一行红色小字,看仔细了见上面写着:留大手印心得于有缘人。
二人又在洞内寻了一圈,终于在洞口上方一块磨盘大小的石块和洞顶石板之间发现了心法,但两石分明是紧紧夹住了心法。强巴扣住下方的石块猛然发力,心法掉落到了地上,正欲弯腰去捡,听到多吉惊呼道:“小心!”
强巴应声一退,只见洞顶的石板突然向洞口倾斜而下,只一瞬间已将洞口封死。而方才若不是多吉提醒,只怕此时已成了肉饼,想到这里强巴已是一身冷汗。二人见已无出路,心中叫苦却也无计可施。
捡起书写心得的册子,开篇便写着:实为不情之请,若出此洞需善德之人习得真传,此为防歹人得此心法而为祸雪域,但望尽力。
这岂不是不答应也要答应了?二人一时觉得好笑,想着以二人之力不等学完就饿死了,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修习。
“大胡子你可学过密宗?”多吉问道,毕竟自己没有一点密宗根基。
“学过一些苯教密法,但我答应过师父要忘掉它们,此外也只在昨天见师父施展过密法。”强巴道。
多吉听了道:“要是云丹大哥在就好了。”
“那贼子,我一定杀了他!”强巴道,语气中却早已没有了杀气。
“还是放不下?而且先出去再说吧。”多吉道。
石洞近乎封闭,只洞口乱石间有几个极小的孔隙,外面的一切声音都像是被隔绝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强巴发现所练洞中密法似曾相识,果然师父所传密法与此一脉相承,再配以米拉祖师爷的心得修习,顿时精神大振。但强巴发现,自己对师父所传密法的演示只记了个断断续续,就又觉得一筹莫展。
正此时,多吉道:“我倒是记住了。”如是演示了一遍。
强巴顾不上惊奇,照式演习再辅以心得,顿觉身心轻快如入开阔境地……
多吉站起身活动了酸劳的筋骨,见身边的强巴面容平静还在打坐冥想,似已入定,便小心地在洞中踱步,尽力不发出声响,以免扰乱强巴的修习,想着万一出现差池走火入魔就更糟了。走近几处陶灯,多吉猛然发现灯油已近燃尽,再看其他几盏也是如此,正看着其中一盏忽然就灭了。多吉着急起来,再不多时所有陶灯里的灯油也都将燃尽,且此时去灭灯留油已经来不及。又看看打坐的强巴,他一时没了办法,只好顺其自然。
不多时陶灯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了,石屋中的光线越来越暗,多吉紧盯着最后一盏灯,不愿将目光从跃动的火苗上离开。石屋随着火苗的跳动忽明忽暗,终于,眼前瞬间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光影,四周的漆黑包围着、吞噬着它,渐渐地那光影也不见了。
“轰啦啦!”随着一声闷响,碎石飞溅,一束光亮从洞外打了进来。多吉先是一惊,转而知道这是强巴所为,忙到光亮处将四周碎石拾开,把石缝掏大了些。
“我们能出去了!”多吉兴奋道。
二人从石缝间艰难地爬将出来,见此时天已大亮了。得以重见天日,二人先到溪边各自喝了些水,心情自不必说。
“待封住洞口我们再走。”强巴说着回到五块巨石之间,绕着五块巨石走了一圈,这才在最南面那块巨石旁站住。只见他提气凝神忽的将双掌击出,巨石应声倒下,正砸在二人逃出的石缝处。
“好!”多吉见状拍手称好,心想噶举密宗果然了得,只修习了一晚上竟就有了如此威力。
强巴听了笑了两声,想到只习得一招便轻松击破了石板使二人逃出石屋,之前对师父传艺的愧疚之意如今一扫而空,如此一来,只要静心修行定能不负师父重托。又想到多吉在夜间立了大功,惊奇于多吉过目不忘的本领,对这个傻小子也刮目相看了。
“大胡子,你刚才使得这招是什么?”多吉问道。
强巴从怀里掏出祖师爷的心法翻看了一阵没有找到,便道:“心法中没有提及名字。”
“那就取一个名字吧。”多吉道:“以后行走于雪域,总要有个名号才好。既无名即无名,你看叫做‘无名掌’如何?”
强巴思索了片刻,“也好,它本来就无名。”说完往南就要走,道:“走吧,继续赶路。”
多吉一听,唤住强巴道:“追兵已经先我们往南去了,不如我们向北走,回拉萨去,他们绝想不到我们会在他们眼皮底下。”
“不行,我们要沿雅鲁藏布向东去塔波,找到师伯师叔他们,好让他们为我做主,现在回去能干什么?”强巴道。
多吉心里苦道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如此跟着走必定要经过雅隆,到时被人认出,定是要被捉回家去了。便道:“我不走!你自己去吧,我还要去参加‘绕琼之约’。”
强巴上前一把拉住多吉,不论多吉怎样挣扎只是拉着向南走去。下了河滩,两人正拉扯着,见前方迎面走来三个人。
多吉见到三人中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那姑娘面色白皙,五官可人,一脸稚气。她通身氆氇装,但是干净整洁,发式很是简洁,如中原女子一般将头发尽数挽在头顶扎作一束,只几根稍短的从发束间岔在一边,还随着姑娘走路一起一伏的。见到如此脱俗的一位姑娘,多吉一时发起呆来。
强巴见有来人正在观察,回头见多吉如此痴样,神色转怒道:“不许看!你已被我妹妹看上,那就是我的妹夫,怎能这样不忠不贞,见个女娃娃就一直盯着人家看,好没出息!”
多吉回过神苦笑道:“我什么时候成你妹夫了?你我一点关系没有,我和你妹妹也没有。”
“负心的小子,如不是因为仓决老是念着云丹,我还不稀罕你做我的妹夫。”强巴道。
多吉无奈地摇摇头,觉得强巴实在可爱,脑子里想一出是一出,也算是个单纯之人。“我和她认识呢。”多吉道:“看到她感觉亲切得很。”
“什么?”强巴没有听清,问道。
此时迎面而来的三人已经走近到多吉二人跟前,多吉也看清了跟在姑娘身后的两人。真是奇了,这两人竟长得一模一样,多吉心想这二人定是一胞的兄弟了。两人身形都挺精瘦但也不失魁梧,腰间各佩一刀,看装束像是羌塘牧民。强巴立即想到这三人应是到拉萨噶尔庄园参加宝刀大会的,心想不宜多生枝节,便又催多吉快走。哪知回头一看,多吉竟已经跟着那三人一蹦一跳的走出挺远了,强巴紧跟了几步拉住了多吉。
多吉认真道:“大胡子,我这里还有事,就不随你走下去了,我们就此道别了。”
“呆小子,你鬼迷心窍了?跟着人家做什么?”强巴压低声音道。
“我看这三人有趣,想去看看清楚,且还能多认识个朋友。”多吉道,目光却还是在那姑娘背影上。
二人拉扯起来,多吉自然是拗不过,被硬提着拖回路上。忽然强巴感觉手臂一麻松开了多吉,再看那三人已经停步转身,知道定是三人中有人搞鬼,便问道:“是谁多管闲事?”
“这位哥哥不愿随你走,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说话的正是那位姑娘,她又道:“再者你是一位出家人,行为却如此粗鲁,着实不合身份。”
多吉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整理好衣服微笑着向姑娘点头表示谢意。
强巴见多吉这般举止,先是想到这傻小子竟也讲究起来了,转而向那姑娘道:“女娃娃,你好生奇怪,这么爱管闲事?”
“不许你说!”两兄弟中的一个道。
“不许你说她!”另一个补充道。
“你们又是谁?”强巴问道。
“我是次仁。”一个道。
“我是次吉。”另一个道。
那二人又异口同声道:“她是我们的老婆。”
多吉听到最后一句,只感觉如雷击顶,眼前顿时黑一片白一片,看着两兄弟认真的样子以及不太讲究的穿着,心中既气愤又悲凉。
“你们又胡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也再不要跟着,快走吧。”那姑娘道。
这几句话真如救命良药一般,听得多吉从冰天雪地又回到了如春季节,便竖着耳朵听起下文。
“现在不是。”次仁道。
“将来会是。”次吉道。
那位姑娘听了一脸苦色,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也顾不上强巴和多吉的事,转身便要走,次仁次吉兄弟依然紧跟着。
强巴从鼻孔哼出一串粗气,道:“好没道理,尽遇到些奇怪的人,若不是担心追兵,非要和她理论清楚。”
多吉哪里在听强巴说话,此时他只听得到自己心跳如雷,面庞一阵燥热,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地喊道:“追上去!快追上去!”想到这里,随即双手一击拿定了主意,欢快地追赶三人去了。“姑娘,姑娘,请留步!”多吉招手喊道。
“怎么了?”那姑娘停住脚轻声问道。多吉见她声如暖风表情甜美,心中又是一醉。
“怎么?”次仁道。
“是啊。”次吉道。
“我叫做多吉,雅隆人士,这里遇见姑娘实在是幸运,又承蒙姑娘搭救,这里给您道谢了。”多吉腼腆道。
“没事就好,不用谢。”说着那姑娘莞尔一笑就转身要走。
多吉赶忙跟了两步道:“还未讨问姑娘的名字。”
姑娘这才定睛仔细打量了面前这位痴笑着的少年,见他通身上下已经像半个乞丐,行为言语倒挺优雅,道:“我们一面之缘,不必太在意了吧?”
“是啊,一面之缘。”次仁道。
“是啊,我们也不知道呢。”次吉道。
多吉见次仁和次吉两兄弟一人一言,语气又很是有趣,忍不住笑了,那姑娘看了兄弟两个一眼也笑了。
“从方才见到你,我就觉得我们以前是相识的。”多吉道,见那姑娘笑容上升起一丝疑惑,又道:“这两个兄弟你也是刚遇到?”
“我们是在雅鲁藏布岸边遇到的,之后他们便一直跟着,怎么也劝不走。”姑娘道。
“是啊,在雅鲁藏布岸边遇到的。”次仁道。
“是啊,我们先遇到的。”次吉道,他摆出一副得意的神情,说完还和次仁扬头示意了一番。
多吉和那姑娘见状又笑了。
“我叫列西措。”那姑娘道。
“列西措,好名字!我叫多吉。”多吉欣喜道。
“你刚才说过了。”列西措提醒道。
多吉羞得挠了挠头,道:“再说一遍,记得清楚。”
见多吉和列西措你一句我一句聊着,次仁两兄弟一脸醋意的盯着多吉,两人连生气的样子也一样。
“姑娘一个人出来这是要去哪里?”多吉问道。
“去拉萨。”列西措想也没想道。
“是吗?我也要去拉萨!”多吉说完才想到自己去拉萨还不知要做什么,‘绕琼之约’是见不到了。对了,之前答应过要和云丹见面的,竟差点忘了,他想着又问道:“姑娘去拉萨做什么?”
“我去找东西。”列西措道。
“丢了东西?”多吉道。
“她把格萨尔重刀弄丢了。”次仁道。
“对,我们可以帮她找。”次吉道。
多吉奇怪道:“噶尔庄园正要举行宝刀大会,那正是你要找寻的宝刀吧?”
“嗯,我听这两位说了,正要赶去拉萨将刀取回来。”列西措道。
“你是说那刀是你的?”多吉觉得蹊跷。
“是由我和哥哥看守的,前些天我吵着要看,便求哥哥取了出来,不想刚取出来就被人偷走了。”列西措道。
“你是?”多吉脑子里闪过一个名字,他没有想错。
“是,我是吐蕃王陵的守墓人。”列西措道。
“活死人!”次仁惊讶道。
“我们不娶活死人。”次吉道。
多吉笑道:“二位兄弟害怕了吧?那就快走吧,不要再缠着姑娘了。”回头又对列西措道:“我知道噶尔庄园,我带你去,帮你把刀找回来。那是吐蕃赞普的刀,应该回到陵墓中。”
“不必了。”列西措推辞道,一来这个多吉虽看起来比次仁两兄弟正常些,但也似有非分之想;二来多吉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说不定夺刀时发生争执还要腾出手来照应他。“我一个人足够了。”列西措说着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只见二指之间一颗豆大的黑色方块在阳光下散发着冷峻的寒光。
“她真是活死人!”次仁见到列西措指间的方块道。
“长在石头里的铁方石!”次吉道。
多吉听了不明就里,一块似石似铁的方块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知在什么时候,强巴已来到多吉身后,看到列西措指间的铁方石,道:“方才你使的暗器就是这石子吧?”
“是。”列西措道。
“原来那把刀是从陵墓里来的,”强巴道:“此事蹊跷,定是另有内情。噶尔老爷召开宝刀大会,邀请的各地英豪成百上千,虽你是守墓人,但若只凭你一人,恐怕是拿不回宝刀的,还是另想办法吧。”
“我一人去就好。”列西措坚持道。
多吉听了道:“我是一定要去的,这也是我的事。”
“宝刀也与你有关?”强巴问道。
“有,我……我是亚泽王的家仆,帮主人找回陵墓丢失的宝刀自然是分内的事。”多吉结巴道。
“我认识你了!”次仁忽然道。
“我也认出你了,”次吉道:“你是亚泽王的世子,我们去年在府上见过,亚泽王还特意引荐我们认识的。”
多吉一脸惊讶,努力回想了片刻也没记起这两兄弟,道:“你们定是认错了。”
“那天你是从田间回来的,一身的汗水,说是在和佃农、旁生们一起收粮。”次仁很肯定地道。
“你戴着一颗形状像羊的绿松石。”次吉补充道。
多吉似乎想起了一点,但还是否认道:“我不是,你们定是认错了。”
强巴从怀里拿出松石端详道:“是这颗吗?”
次吉上前看了道:“是,正是,像一只羊,我记得很清楚。”
“你们是?你们是嘎玛洛部的两兄弟!古时赞普指派之地来的。”多吉终于想了起来。
闹了半天竟是故人,两兄弟立即对多吉毕恭毕敬。强巴见状也是深信不疑,对多吉道:“好妹夫!原来你是世子,来,这松石你拿回去。”说着将松石递还给了多吉。
多吉脸一热道:“我哪里是你妹夫,我与仓决之间也没有什么。”说着他偷偷望了一眼列西措。
“既是半个拉萨都知道了你是我妹夫,怎又能改?”强巴道。
多吉向列西措诉苦道:“我真的不是他妹夫。”
列西措温婉道:“方才不知是世子,在这里给您行礼了。”
多吉忙上前扶住道:“不用了。如此一来,我们就一道去拉萨,找回宝刀!”
次仁次吉齐道:“全凭世子吩咐!”
强巴心想如今局势不明朗,但总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而且自己遇到的事会不会也和出现在拉萨的宝刀有关呢,回拉萨找找线索也好。且如今又知道了多吉的身世竟是亚泽王系的世子,回去后向寺院众人说明,应该会更有说服力,想到此处便打定了主意。
“我就不与你一道了。”列西措道。
“怎么了?”多吉心情正好,忽听到列西措这样说便又紧张起来。
“您贵为世子,我是王陵的守墓人,怎么能和您同行呢?”列西措背过脸去又道:“而且……方才你撒谎说自己是仆人,哥哥说男人一旦对你撒谎,就是在打坏主意,我还是自己走吧。”
多吉听了哭笑不得,吞吐着想解释可又不知该答什么。
强巴见状道:“如今整个雪域都知道宝刀在拉萨,明日的宝刀大会各色人物都在,取刀时定是凶险万分。我们都没有贪图宝刀的意思,只是各自都有了难处,大家聚在一起相互也好有个照应,别无他意。”
“大胡子说的对。”多吉笑道。
五人走到一处农户家,强巴问次仁借了点银币,到农户家换了一身破旧袍子,又刮了满脸的胡须,戴了一顶牛毛毡帽。如此一番收拾下来,四人在门外见强巴出来竟差点没认出来,而后五人便结伴向着拉萨赶去。
傍晚时分,五人乘牛皮船经香噶渡口过了吉曲,穿过一片灌木林来到一处林卡。十几株旋倒在地上的大柳的尽头是一处河湾,由于还是二月,吉曲的河水还没有涨上来,河湾就成了一大片水洼。站在旋柳间便能看到水洼对面林子里来往的人群和宇妥桥,桥的东面,树梢上露出一杆经柱的地方就是大昭寺。五人也未商量,径直沿水洼和吉曲间的那道滩梁向大昭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