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即将自首的嫌疑人的内心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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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敬的局长乌兰巴尔思先生:

您好!

我叫伊勒德,于三月五日(有删)托娅的研究生。

是的没错,正如您意识到的,这是一篇冗长的、有关我自我忏悔的该死的独白信,至于为什么我要主动向你们暴力机关阐明我这该死的罪行,我是既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也许仅仅是因为我们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难以被否认的该死的廉耻心和法律意识,或者也许是那些在我的生活里四处扎根的该死的恐惧感,是由出现在电影中的严刑拷打、暴力逼供的片段诱发出来的该死的恐惧。我并非要恶意丑化、诬陷你们的形象,这只是我身为一个即将入狱的犯罪分子的不安幻想罢了。你们除了怀揣着对我、对其他罪孽深重的浑蛋最纯正的恨意之外,应该也具备某种仁慈来理解我此刻的惴惴不安。

我承认我是一个丧失人性的低级动物,也许还是一个被魔鬼附身的人类傀儡(它用雾化的爪牙吞噬了我的内脏、记忆和人际关系),我不该提出任何减刑要求,这是恶劣的、龌龊的、卑鄙的、反人类和反社会的,这不该归入你们所谓的酌情考虑的范畴而应该果断拒绝。我像那些已经住在监狱、每日靠(有删节)打发时间的罪犯们一样罪孽深重,同时也像那些普普通通的社会工作者们。(有删节)。他们像些(有删节)。仅此而已。

(有删)。我第一次见到托娅,是在二月六号的晚上,她只身一人来到我的酒吧喝酒。我是一个小酒吧的老板,我必须承认这一行、这一幽暗的空间里充斥着的不是酒精的气味而是过剩的、恶心人的荷尔蒙的腥味,你必须具备十足的勇气和统御力才能防止这些激素遍地泛滥。当时酒吧里只剩下两三个人了。托娅推开钢化玻璃门(这也是你统御力的一部分)走进来。她最外边穿了一件机车党式的皮夹克,而紧紧套在她身上的那件印着碎花的、涤纶材质的连衣裙使她的雌性气质饱满地散发出来,那是一种(有删节)。她没有顾虑,就像一个决心赴死、斗志昂扬的士兵那样径直走向吧台,走向我。她的走路姿势既像是一只怀孕的母鸭子,摇摇晃晃,又像是在参加某个小型的阅兵仪式那样佯装严肃而又放荡不羁。可她的五官(有删节)。(有删节)。她走到我跟前,长肩包往吧台上使劲一拍,发出爆炸似的巨响,接着她像是只猴子似的窜到高脚椅上。她的动作轻盈而熟练,但马上我就闻到她剧烈的呼吸了,那一股股温暖的气流在我的鼻腔里低吼,不过马上她稳定下来。

“两瓶格兰帕白兰地。”她有些生气地跟我说。

“我们不给高中生卖酒。”我说。

“别说假话啦,你们这些店连小学生都不放过,”她悻悻地说道,“再说,我是个研究生。”

不得不说,当代人把人类最擅长的撒谎技巧都转移到穿着打扮上去啦,这使他们即使到了满脸皱纹、性功能失调的年纪也能看起来像个小屁孩。这个向我声称是研究生的小贱货就证实了这一点,(有删节)。而且接下来,她像是刻意避开年龄似的谈起自己的专业来,她并非像一个我印象中的研究生那样保持着传销组织般的对学术的热忱(这种虚伪的热忱对我来说就是愚蠢,就是狗屁),而是满嘴脏话地咒骂起来。

我把两瓶白兰地酒递给她,再给她拿了一个高脚的白兰地杯。

“不要这种杯子,这种杯子是给高中生用的。”

接着我又给她拿了一个宽口的海波杯。

“恶心,太恶心啦!”她像哭喊似的大声叫道。

“什么?”我问。

“这个傻逼专业,”她愤愤地说,“什么贝采里乌斯,什么李比希,什么门捷列夫,都是些狗屁不通的傻逼人物。”她的脑袋顿时就像是一只愈来愈膨大的红色氢气球。“老板你以前是学什么的?”

“我没上过大学。”我说。

“喔,”她说,“如果你孩子还没上,劝他别选应用化学专业。你不知道,在充满污染性气体的实验室里,每个人都自称是天赋异禀的佼佼者,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要使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某本以英文字母缩写命名的期刊上,那里他妈的根本就是道德败坏者的集中营,是狂热分子的蓄水池。”

“我不懂这些东西。”

“我只是在跟你说这个道理,没有人会把自己孩子丢进一个满是些精神变态者、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而且最恶心的是那些被赋予某些高级头衔、整日以西装革履现身好扮演成时髦的伪君子的导师们。他们最恶心,就是一坨又一坨的屎。”

“你跟他们有矛盾吗?”

“是的,老板,你非常聪明”,她像是从谈话里发掘出什么宝藏似的兴奋地喝了一口酒,“是我的导师。我的导师(有删节)。这家伙教授给我最多的不是化学知识,而是一个由阴谋、谎言和性关系堆砌而成的二维世界,而我他妈得就是这个世界里的、所有权属于这个浑蛋的泄欲工具,是一个滑稽可笑的、抽象的素描人物。这家伙常常以指导我写论文的名义把我叫到他办公室里,然后就关上门。”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两手紧紧握住酒杯。

“你不想说随时都可以停止。”

“他关上门,威胁我(有删节)。除了这种涉及我切身利益的威胁手段外,他还抛出了各种他自以为具有诱惑力的好处,比如(有删节),一旦有人在外面敲门,他总会停下来,(有删节)。他都四十三岁啦,却没有(有删节)。也许正是这种乖僻的、性质恶劣的孤单促使他个性扭曲,把他那些因缺乏(有删节)。这是他迄今为止所表现出来的、发作频率最高的病态习惯。(有删节)。”

“你不打算揭发他吗?”

“这对我有任何好处吗?”她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地说。“是的,没错,他会成为所有像是饿狼般的媒体的众矢之的,成为大学史上一个永远散发着屎臭味、住在人们的的嘲讽与鄙视中的反面教材。对,这对于我来说是最解气的,可是同时我也就被公开了。我的周围环境会顿时挤满假惺惺的好人,而那些因此对我产生偏见、觉得我不纯洁的人渣们随时随地地环绕着我。我根本没法逃脱。这根本就像是个圈套,一个像是由媒体、家庭、法律机关向我恶意抛出的圈套。一旦我进入公众视野,本质上我就不再是个被侵犯的受害者而是个佯装可怜、佯装疯疯癫癫的受虐狂,那些假装关心你的人总会这样觉得,仿佛这就是他们的信仰。他们甚至比那个恶魔还要卑鄙无耻,比任何国家汉奸都要虚伪,在人的肉体内,他们却干着野兽般的、丧尽天良的勾当。但比起要承受来自这些傀儡们的精神压力,我更有可能会停学在家。没有哪个老师会收留我的,不是我能力多差,而是他们认定我是一个注定的、携带着灾祸因子的灾星。你可能想让我试试其他大学,但是事实是,(有删节)。”

她的谈论戛然而止,她并没有像一个正常的、遭到猥亵的受害者那样哭泣,或是面容扭曲、憔悴,而是仍旧保持着侃侃而谈的活性和生命力。她的手紧紧握住杯壁,仿佛是用体内愈燃愈旺的、经久不息的怒火加热酒水。她的手很白,很瘦,轮廓像是饱经风霜的、被风化的花岗岩,但那附着在骨头与肌肉上方的皮层的质地,你能看得出是光滑的、充满水分的。她喝完手上那杯酒,又从酒瓶里倒了满满一杯。接着她仰头,像是个正统的蒙古汉子那样喝下大半杯,用手动作流畅地往嘴唇上一抹。

“我早他妈就不是(有删节)啦,”她接着跟我讲,“(有删节)。当然还有卑贱的、往往被忽略的前戏。后者往往能催生更亲昵的、花样更繁多的前戏,而前者,正如那个浑蛋(有删节),仿佛是有人(有删节)。”

这个小贱货咂着嘴,那侥幸的、轻佻的态度和不够成熟的动作使她像是刚从语言、记忆的焚尸厂里逃脱出来。接着她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多半是关于我的,因为她那一对玛瑙石般的眼睛正像红外摄像仪似的打量着我,凭借着新鲜的、刚从细胞液里分泌出来的醉意,想要从我这个陌生人身上掳走一些不值钱但足以用来打发时间、分解尴尬气氛的信息。当时我正用鹿皮抹布擦着吧台上的水珠,手紧紧贴着台面从她眼跟前划过。她呼出的酒气稳稳当当地压在我的手背上,我甚至能感受到那灼烫的、来自胸腔深处的、目的不明的温度。突然她又说话了。

“老板,你的小拇指呢?”

“被电锯锯掉了,”我说,“我在工地当过建筑工人。”

“这两行有什么必然联系吗?这跨度对你来说有点大吧。”

“这个社会总得有些不靠谱的倒霉蛋来填补职业空缺,你总不能让你这样高学历、外表标致的年轻人去参与不符合他们知识水平的事业,这是可耻的资源浪费。在所需的知识量相似、难度相近的同级职业间,像我这样并不精通任何学科、无时无刻都在消耗地球资源的劳动力总可以自由流通的,就像商品那样,对,商品。”

“我不是说了吗,大学是(有删节)的工厂,根本不是人才储备库。懂么,老板?”她讲起话来像是个出言不逊、靠打杂维生的单亲母亲,也许那股潜伏在她心脏里的母性早已沿着血管贯通了全身。“你的眼镜很好看,我挺喜欢的。”

我的眼镜是玳瑁材质的,这种来自海洋深处的、附着有魔幻主义色彩的生物材料总能激起人类的审美能力、占有欲和暴力的本性。她神志不清地仰着脸,盯着我看,两个脸蛋上泛着温暖的、典型的少女的红晕。虽然她要了两瓶酒,但她一瓶都没有喝完。这个小贱货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像被某个神化的东西赋予了某种传教士般的、推销员般的使命似的,以正常人难以忍受、难以抗拒、难以消化的辞藻和脏话来耍我。直到她准备起身离开,她才跟我说她叫托娅。虽然之后我一直这样称呼她,但谁敢断言这不是她从某本时尚杂志或是课本的附录表里偷出来的名字呢?打那天之后,一直到二月二十四号她才重又出现在我的店里,但这次不止她一个人啦,还多了些装扮成正经人的小流氓们。

当时她们一共来了四个人,有一个和她穿着相似的女生,她们都穿着膨大的、像是塞满稻草的深赭色鸭绒服,下身穿着宝蓝色的太阳裙,腿上这次换成了更薄的灰色打底裤,像是刻意露出一点圆润性感的、既凸显身体轮廓而又不容易被占侵犯的地方。她们穿着的两双EMU牌的体积庞大的雪地靴使她俩像是雪地里的樵夫,或者说像是两头刚降生不久的小黑熊。她们推开钢化玻璃门,率先走进来,四下寻找着某个僻静而宽敞的座位。这两位尚且精神饱满的的小精灵手拉着手,沿着圆形高脚槭木桌之间的狭小通道,绕过几个嘴上沾满雪白色啤酒沫、体型魁梧、穿着海蓝色高领羊毛衫的中年男人。她们身后跟着的两个男性,第一个戴着钛合金材质的眼镜,穿着军绿色的飞行夹克衫和两侧缝有金属饰品和锁链的牛仔裤。你会断定这是一个典型的玩世不恭、具有潜在反社会人格的花花公子,从他那带有节奏感的、嬉皮士风格的走路姿势,从那一头列侬式的、尾端稍微翘起的长发,你就能找到那窝藏在他体内的易怒的幽灵。第二个明显个头要矮一些,穿着也更加正经,少了些挑衅的意味和怒气,而更多的则是一种优良学生的呆板、涉世未深的稚嫩气质。他畏畏缩缩地躲藏在一身洗涤干净的迪卡侬牌运动服里,由这身保暖能力欠缺的服装拖着他跟上两个女生。

他们四个人找到整个酒吧西南角落的位置,两个男生背对着吧台,托娅和另一个女生则坐在我恰好可以观察到她们表情的座位上。只要有客人,我就一直开着空调的制热功能。这足以让人头晕目眩的热度让坐在这里面喝酒的人都脱下外套。所以当托娅脚步声橐橐地走到吧台来向我点酒的时候,她穿的是一件圆领的驼毛毛衣。她像上次一样坐到高脚椅上,两条胳膊交叉抱胸,拘谨地搁在台面上。

“我要点什么酒才能不至于醉到胡言乱语?”她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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