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aoamore(1)

我和泉在宿舍的门禁之后去过一次Isabel Bar,还有个隐藏的叫法,常客们都习惯叫它Honeymoon,做什么白日梦,在我看来只是一群单身汉自娱自乐,做着什么所谓终极幸福的白日梦而已。那是二零一五年。我对泉始终怀着歉疚,并不是因为我曾和那些金发妞一起孤立过她,而是我没能够阻止她去德克萨斯州。她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们正在喝着新兑的蜜桃酒,她的两颊有点儿红,但很清醒,我本以为这种重大的事情应该在什么严肃的场合,由她郑重地告知我才是,然而她就坐在我对门的椅子上,Isabel Bar的灯光熠熠生辉,打在她的肩膀和耳后。

我要去德克萨斯州啦。她说。

什么?我大叫,这儿太吵了!你说什么?

我要去德克萨斯州啦!她又说了一遍。

你要去哪儿?我凑近她。

德克萨斯州!美国德克萨斯州!她贴在我的耳边用尽力气。

我确信我没有听错——她确实说了这个单词,用尽力气。然而她用尽力气,却又露出什么解脱了的笑容,那之后我再也没见到她那么笑过。我很惊讶,甚至叫出她的英文名,Dolores!你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却笑了。我直到今天——像复习我的几何代数一样复习这天我们所说的话,还有她的表情,始终不能够明白她这样笑的意味。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她很开心,然而那天的笑却又让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太奇怪了,前一秒她还让我觉得她是这样兴高采烈,说着“我要去德克萨斯州啦”时她的表情是这样期待——然而下一秒又覆上阴影。

干嘛去那个鬼地方?去做美国西部的牛仔吗?怎么也应该待在纽约吧。——本来我也有件事要郑重告知你,现在,跟你的比起来,却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睁大眼睛看着她。——纽约,我们都叫那地方梦幻之城,只有泉不这么想。她的心里只有德克萨斯州。

这时,Isabel Bar的DJ抽了风,他放起了一首类似慢摇的抒情歌。我并不熟悉,听这种缓慢的调子不如直接把我的静脉血管扯出来,好让我一了百了——我看见泉用手支着脑袋,半眯着眼在吧台,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没有回答我——她能怎么回答我呢?只是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也一点儿都猜不到,这大概不是她心目中真正的朋友吧,所以她有什么又何必告诉我呢。

我说,DJ真是疯了。

泉说,你听听看。

于是我就坐直了身子,劣质高跟鞋真是会杀了我,我的脚后跟肯定又磨出了一根国境线,所以我脱下它,脚尖悬着那个该死的,就坐着这样听。这首歌听起来有几句意大利语,这我想起前几天一个意大利人问过我关于泉的事,他看起来很腼腆,但很好看,说泉的眼睛像他家乡的星星,天知道意大利能不能看到星星?他只是想从我这儿要她的E-Mail。后来他们有过一次交谈,我看到泉主动上前去问他什么,他摇摇头,又回答了她。

我说,我上次看到你的笔记本上写了个什么,那是意大利语吧?

她说,是的。

我说,那个标准的该怎么读?你的兴趣太广泛了,难怪你和那个意大利人也聊的很来。

她笑了,说ciao amore。

我说,什么意思?

她愣了,轻轻说,渴望再见到你,爱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又微微低下头。我不再说话,望着她。我想如果,如果我还能坐在那个位置,我仍然会那样望着她,看她双颊绯红,涂着Lip Crème Liquid Lipstick,她一定要裸色,那太不适合她了,我还差点儿为此和她吵一架(天知道我的脾气有多暴躁)。然而我最终没能问出口:骗我干什么呢?泉。我什么也不知道呀。可是我我只是那样望着她,今后的几年我再也没能再见她一面,永远不会有那一天。

现在,我就站在这里,看着她的照片,想起她说起这句话时的神情,想着我没能说出口的下半句话,说我又重新辅修意大利语了,说什么「永别了,我的恋人」呢。

你可能感兴趣的:(Ciaoamor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