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I 双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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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守护」主题征文「悬疑推理」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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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春,日 本东 京某展览馆。

闪光灯哗哗闪个不停,中间的展台周围挤满了人,展会的主角就是中华青龙纹瓶。郑愉戴着口罩和帽子,随着人群在展台周围移动。

“这就是中国明朝皇帝朱元璋最爱的龙纹瓶?好精致啊。”

“听说这个瓶子很神奇,朱元璋得到之后就当了皇帝,我们天皇陛下拿到了肯定也会有好运加持。”

“井上君说运回来很不容易呢,路上还遭到了中国人的伏击,差一点被抢回去。”

……

听着周围各种议论声,郑愉冷哼一声,心里话说:“没文化的强盗,拿别人的东西还挺心安理得?四爷的手艺你们都不配看,这是便宜你们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展台上的龙纹瓶,微微一笑,然后压低了帽子,从人群中退了出来。出门后左右观察了一下,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确认没有人跟踪,才放心地走到电车站上了开往上野公园方向的电车。

坐了几站后下了车,郑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上野公园附近的樱花正在盛开,远远望去宛如粉色的云雾。周围基本上都是赏花的人,郑悦仔细观察着,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她来到一家米店门前,伙计热情地用日语说:“欢迎光临。”郑愉用中文说:“听说有中国陕西来的秦米,我想看看。”伙计热情地用中文说:“请,请到后院挑选。”郑愉走了进去,后院的一张圆桌后面坐着两个人,看到她都站了起来。郑愉摘掉帽子和口罩,对着他们嫣然一笑,“成了。通知他们可以撤离了。”

1941年秋,西安日 本 某司令部。

郑愉敲了敲司令官中野的门,走进来将一杯咖啡放和一个文件袋放到中野面前的书桌上。“中野司令,这是博物馆张馆长送来的,说是这批文物修复已完成,龙纹瓶也包括其中。”她用流利的日语说道。中野大喜,“太好了,通知后勤处马上整理出场地,两天内必须完成。我要将龙纹瓶取回来展示,然后就运回东京。”“是。”郑愉点头,然后关门走了出去。

回到她的办公桌前,郑愉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把刚才中野跟她的对话、中野的穿着和说话时的语气神情,以及办公室的布置都写了下来,并逐字逐句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明天轮到郑悦来充当机要秘书,她必须要事无巨细地跟郑悦交代清楚今天发生的每一件事,否则就有穿帮的风险。两个人都非常熟悉环境,随时可以互换,这是计划成功的必要条件。

第二天早上,经过门卫岗的时候,郑悦留意看了一下门口的两个卫兵,朝左边个子略低、肤色黎黑的尾山微笑了一下。尾山对她腼腆地一笑,立正敬了个礼。郑愉曾无意中得知尾山是司令官中野的外甥,她立刻意识到从他那里能获取重要情报。所以,对尾山示好是郑悦和郑愉商量好的计策。

中野每天早上9点喝一杯咖啡,郑悦敲了敲门,然后进去将咖啡放在了桌上。“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吗?”“督促后勤处加快一下进度。”“好的。”郑悦点了下头,回身准备走出去。

“等一下,郑桑,昨天问你的问题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中野细长的眼睛带着审视,盯着郑悦。什么问题?郑愉昨天的备忘录里没有提过!

“不能慌,不要乱,稳住。”郑悦心里对自己说,一边掐着自己的手指,控制着情绪。她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迷惑神情,用日语问道:“中野司令,您有问过我什么问题吗?抱歉,我不记得啊。”

中野一愣,随后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啊,是我记错了,是想问你还没问。安全运送龙纹瓶回日本后,你想不想去日 本工作?你舅舅说你非常想回日 本,我可以介绍你去东京最大的久藏博物馆。你精通中日两国语言,又对文物深有研究,肯定能做得很好。”郑悦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说:“谢谢您,我会考虑的,还要和父亲商量一下。”中野点头称是。

郑悦弯腰行了礼,退出了中野的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郑悦轻轻关上门,缓缓靠在门上。冷汗已经湿透了她的内衣,她强撑着才没有坐在地上。中野这个老狐狸不会起了疑心吧?是哪里露出马脚了吗?这个计划的每一步都不容许出现偏差,否则就会全盘皆输。

她定了定神,站起来开始整理文件,慢慢地心情平稳了下来。看中野的反应,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晚上回去和郑愉再仔细商量一下。她们已经特别小心了,为了防止家附近有人盯梢,一个人去司令部上班的时候,另一个人绝不露面,一直呆在没有窗户的那间小屋里。今天中野的问题不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更可能是一种试探。

晚上回到家里,把所有窗帘都拉起来,并派阿贵出门在周围转了一大圈,以确保没有可疑的人在附近。明天就是龙纹瓶带回司令部展览的日子了,也到了整个计划最重要的一步。国宝守护小组的成员全部聚集在梧桐巷六号,郑愉名义上的家里。两个一模一样的箱子,众人对里面的夹层,外面的隔布都再三检查,并让郑悦把两个箱子都提着来回走,确定好手提高度和位置。

所有人都紧张而兴奋。国宝守护小组自去年夏末成立以来,紧锣密鼓地准备了这么久,成败就在明天这一举。组长王旭文对郑悦说:“郑悦,你是最辛苦的,如果顺利地转移了,你还要受些皮肉之苦。”郑悦微微一笑:“只要国宝能留下,我这点苦算不了什么,您放心吧。”

早上出门前,郑愉和郑悦拥抱在一起,“妹妹,一定小心,万一失手了赶紧发信号,组长带人埋伏在周围了。”郑愉在郑悦耳边轻声说。“明白,姐,你也小心,一定看好换岗时间。”

7点,天刚蒙蒙亮,郑愉步履匆匆地走进司令部。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背着一个灰色的大挎包。她快速经过的时候,门口值夜岗的苍田站了一夜正昏昏欲睡。

9点一刻,郑悦走进司令部,她穿着粉色的套裙,戴着珍珠耳环和珍珠项链,光彩照人。经过门口时她朝着尾山微笑着点点头,尾山的脸上泛起红晕,啪地立正行了个礼。旁边的矢村不满地哼了一声,尾山狠狠瞪了矢村一眼。

10点,中野带着文物鉴定师,摄影师,以及相关人员十余人在宪兵的护送下浩浩荡荡来到博物馆。郑悦也在随行人员中,她跟在中野身边。在博物馆外看热闹的人群中,她看到了戴着礼帽穿着长衫的王旭文,两人对视间,郑悦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10:30,张馆长带着一行人来到博物馆的展厅,中华青龙纹瓶就摆放在正中间。张馆长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龙纹瓶拿下来递给鉴定师。中野带来的文物鉴定师五十多岁,一双手异于常人,手指分外长。据郑愉从尾山处打探到的情报,这个鉴定师是个出生在中国的日本人,自小就师从文物鉴定大师李国松,技艺高超,后来回国成为日本国内鉴宝第一人。

“是真品,确定无疑。”鉴定师仔仔细细鉴别后对中野点点头,肯定地说。中野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张馆长的肩膀,“你的,大大地有功劳。”张馆长呵呵笑着,从台子下面拿出一个褐色的小皮箱,打开放在地上。“这是为龙纹瓶定制的箱子,凹槽部分尺寸严格按照瓶子大小,内里是光滑的丝绸保护瓷面。外面的皮革双层加厚还刷了桐油,防潮防水。”中野示意鉴定师上前检查,鉴定师拍了拍外壳,摸了摸里面,又检查了卡扣,竖起了大拇指。

11:30,郑悦戴着一双白色的棉布手套,协助鉴定师将龙纹瓶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褐色小皮箱,然后提起皮箱站到中野身旁。中野司令满意地对着张馆长点点头,带着一行人离开博物馆回到了司令部。

下午1点,听说能带来好运的龙纹瓶终于拿到了司令部,好多军官和士官都围在会议室临时搭建的展台前,等着观看。

中野朝围着的军官们发了火,“挤来挤去的真丢脸,排好队一个个看,不许触碰龙纹瓶。”然后他对郑悦点点头。郑悦打开皮箱,小心地将龙纹瓶放到展台中央的红色丝绒垫上。排着队的日本军官们轮流过来观看,有的还瞄旁边站着的郑悦几眼,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郑悦强忍着心头的厌恶和愤恨,脸上一片平静。

这个月轮值到门卫岗执勤的尾山和苍田结伴走过来观看,苍田看了一眼郑悦,嘀咕了一句:“奇怪了,郑小姐早上来好像不是穿这样的衣服啊。”尾山嘲笑地说:“明明就是这件,你早上又睡着做梦了吧?郑小姐每天都是9点到,你8点换岗怎么会见到她?”“是啊,那有可能是我眼花了,真是老了。”郑悦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咚咚直跳,手心都出了汗。她真怕苍田再说下去会引起中野的注意。幸好尾山不想让他盯着郑悦看,拉着他快步走开了。

下午3:40,展览结束后,郑悦小心翼翼地把龙纹瓶装进了箱子,然后提着箱子往出走。中野司令再三交代,龙纹瓶展览完,要放到戒备森严的军火仓库,明天一早就装船运回日本。

郑悦走在中间,前后左右四名卫兵端着枪警惕地护卫着她。“吧嗒”,郑悦的项链忽然掉到了地上,她停了下来,从地上捡起了挂钩松开的项链。“就一分种,我马上戴好。”郑悦向为首的井上请求。井上皱起了眉头,他刚要开口,郑悦又抢先说了一句,“我就在门口的镜子前戴,不关门,可以吗?”“你把箱子放在这里,自己进去戴。”“可是中野司令命令我一刻不得离开箱子,直到交接给军火库长官。”郑悦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委屈地说。“哎呀,井上君,本来就一分钟,你耽误了两分钟了。快去吧,郑小姐。”尾山嚷嚷起来。郑悦感激地对着尾山鞠了一躬,提着箱子进了洗手间。

井上仍然皱着眉头,他站在洗手间门外一直盯着。郑悦没有关门,她进去后把箱子放在右侧腿边。井上看到她身体前倾伏在镜子上,认真地挂好搭扣,然后把项链扶正,又拢了拢头发,最后直起身提起箱子出了洗手间,前后不过几十秒。

1940年夏,西安某村。

程家老宅客厅里灯火通明,程四奎端坐在正中,手托一只茶碗,眉头紧锁。右手边下首是两个满脸倦色的男人。年轻一些的沉默不语,年长一些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正在讲述着他此行的目的。临了,中年人低声说:“四爷,您已经金盆洗手了,按说我们是不该来的,可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我们馆长真的不想让国宝被日本人拿走了,但硬扛着不给恐怕会激怒他们,造成人员伤亡。”“我就是砸了也不给日本人。”年轻的男人情绪激动地嚷嚷起来,中年人瞪了他一眼。

“四爷,我叫王旭文,是陕西文化局的,这位是朱正辉,在博物馆工作,是朱元璋的后代。上个月的文物展览会上,日本警备司令部的中野一郎看上了龙纹瓶,强迫张馆长以中日友好名义将龙纹瓶送给日本 天 皇。张馆长以瓶身和底座有裂纹不宜搬动,需要修复处理为由拖了一个月了。但拖不了太久的,我们正一筹莫展,有人推荐了您,您出神入化的手艺肯定能做出足以乱真的赝品。”

沉默良久之后,程四奎开了口,“大良,去地窖把我的箱子取出来,让小云收拾东西吧。咱们恐怕得去一趟西安。”“四爷,大夫说了,您的手不能再长时间沾泥了。”被唤作大良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材短小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位练家子。他不满地瞪了中年人一样。“去取,今晚就出发。”程四奎耷拉着的眼皮一抬,六十多岁的老人,竟然有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真不愧是名震天下的“瓷王”,中年人暗想。

“就算是做出来了,你们怎么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换出真品?他们肯定会在带走之前鉴定的。”程四奎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这个您不用担心,我们专门成立了国宝守护小组,初步制定了一个计划,还从军统那边请来了两位出色的特工。当然,一切的前提就是您出山,没有您的手艺,我们做不成这件事。”

“四爷,您的手……”“走吧。”程四奎打断了大良的话。带着两个大箱子,三个随从,程四奎连夜和王旭文、朱正辉来到了西安。

在西安郊区一处布置好的农宅里,程四奎一行住了下来。短暂休整了两天,第三天博物馆的馆长张显东亲自过来接上了程四奎来到博物馆,下车时程四奎看到了博物馆门前把守的日本宪兵。朱正辉等在门前,恭敬地引着程四奎来到了博物馆的展厅内,指着正中摆放的瓶子,轻声说:“四爷,就是这个。”

程四奎轻轻地拿起龙纹瓶,摩挲着瓶身,“是个好物件啊。”他感慨地说。一旁的朱正辉顿时红了眼眶。

一个月后,西安城郊的农宅,王旭文,朱正辉和张馆长走进了里面的屋子。窗户都用布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大白天也点起了油灯和蜡烛照明。正中间的桌子上盖着一块红布。

大良轻轻掀起红布,三个人都忍不住惊呼一声。青龙纹瓶,与博物馆里的一模一样。要不是知道博物馆里重兵把守,带不出任何东西,他们就会以为是拿出来了正品。朱正辉蹲下来仔细看着,连底座的裂纹都有,虽然是刚做好的,但看起来真的像是一个老旧的瓷器,他不由得对着程四奎竖起了大拇指。张馆长戴上老花镜,看得啧啧称奇。

王旭文走到程四奎面前,才发现他的双手包着厚厚的纱布,“四爷,您的手……”“不当紧,回去慢慢养着吧,老朽幸不辱命。”将近一个月的日夜赶工,把程四奎操劳得面色灰败,双目无神,哪里还是一个月前眼露精光、面色红润的样子。王旭光眼中流出泪来,“四爷,您辛苦了,感谢您为守护国宝付出的一切,我们的子孙后代都会记得您的。”

第二天深夜,一辆车开进了张馆长家的院子。王旭文从副驾驶下来,打开了车门,一个20多岁的漂亮姑娘走了出来,紧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围着大围巾戴着帽子的女人。三个人快步走进屋子。看到张馆长关紧了门,窗户上窗帘也都拉上了,那个捂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摘下了帽子和围巾,赫然是跟那个漂亮姑娘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

“郑愉,郑悦,中情局的特工,我们局长的上峰请来的高手,来助我们一臂之力。从今天起,她俩是一个人,名字叫郑愉,身份就是你的外甥女,东京大学毕业,精通日语,喜欢历史和考古。张馆长,你要想办法把她插到中野身边。”“好的,明白了,我一定尽力。”

三天后,梧桐巷6号搬来一家人。一对老夫妻和一个漂亮的女儿,还有一个佣人。

张馆长在中野又一次来看龙纹瓶修复进度时,推荐了自己姐姐的女儿郑愉,说她精通日语,对文物很有研究,战争爆发之前一直在日本读书,刚回来不到两年。中野见了郑愉之后非常满意,留作秘书,并负责此次龙纹瓶的交接事宜。


多年之后,白发苍苍的王旭文叼着烟斗,坐在吱吱作响的摇椅里,给围坐在周围的孙女和外孙讲着当年惊心动魄的国宝守护故事。孩子们听得聚精会神。

十五岁的孙女是个爱思考的小姑娘,她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爷爷,郑悦阿姨是怎么把龙纹瓶换了的呢?日本人不是一直盯着她吗?”

“郑愉早上就带着装赝品的箱子躲在了洗手间里,那个箱子和装真品的箱子一模一样,是一个师傅做的。洗手间镜子背后有一个很小的储藏室,平时放抹布拖把等杂物,她躲在里面,在郑悦趴在镜子前整理耳环挡住外面视线的瞬间,把两个箱子快速做了交换。”

“啊,那她动作得多快呀!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的。”“是啊,她们两个练习了成百上千次,一个练手速,一个练身体倾斜遮挡住箱子的角度,最后配合得天衣无缝,只用几秒钟就完成了。”

“那换完之后,真的龙纹瓶怎么拿出去呢?卫兵会查的吧?”“你问得好,当时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难题。后来是张馆长的管家阿贵给出了个主意。郑愉把箱子抛弃了,用旧布和旧衣服包裹好藏好,她等晚上换岗之后空手离开。第二天她来了之后,把瓶子混在垃圾里装在垃圾车上运出司令部,我们等在外面的人后来从垃圾车里翻出了瓶子。”

“可是,爷爷,日本人要是发现了他们拿的是赝品,恼羞成怒回头找郑悦和郑愉阿姨的麻烦怎么办啊?”“我们当年的计划想到了这一点,郑悦送走东西之后,第二天上班路上被人打伤了,打她的人都喊着‘打死汉 奸 卖 国 贼’,其实都是我们自己人,本来想做个样子就行,但郑悦怕中野会起疑心,坚持真打,用木棒把自己打得头破血流。中野果然派了尾山以慰问之名过来查看,看到了郑悦的凄惨样子。而郑愉则乔装打扮后去了日本,盯着事情后续的发展。一直到日本人后来展出了赝品龙纹瓶,郑愉和郑悦才撤走,这个计划才算圆满完成。”

孙子和孙女都赞叹道:“爷爷,你们太了不起了。”

“不,孩子们,”王旭文慢慢站了起来,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出了神,眼睛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当年并肩战斗的一个个伙伴,“我做的不算什么,程四爷,郑愉,郑悦,张馆长,他们都曾直面计划失败被日本人抓住并杀死的巨大风险,他们,才是真正的英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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