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里德利.斯科特执导的科幻片《银翼杀手》票房不佳。
过了22年。
2004，英国《卫报》组织60名科学家评选优秀科幻片，《银翼杀手》名列榜首（参考百度百科：2004年8月26日新华网），随之好评如潮。
2017，丹尼斯.维伦纽瓦的《银翼杀手2049》上映，不仅多方面致敬《银翼杀手》，而且凸显新意。
时空置换，两部电影遥相瞩目。
1.
两部电影讲的都是人类和复制人（AI）发生激烈冲突的故事。
人类是反派，总是煞费苦心地奴役、霸凌和追杀复制人。
多数生物灭绝于核战爆发，放射尘埃悬浮空中，太阳只是一坨朦胧模糊的火球。
雾霾，垃圾，乞丐，人去楼空的方块大厦，沉默如谜的残垣废墟。
分不清白昼夜晚，星斗灯光齐明，巨型广告在永恒的雨幕里闪烁。
小猫、小狗、小鸟没了，仿生宠物生意发达。一个巴掌大的原木雕刻马，值万贯家财。
基因设计师，材质鉴定师，电脑工程师的营生和配钥匙工匠一样，齐齐聚在街头小巷排排坐摆摊。
掌握复制人生死簿的银翼杀手吊着一张没洗干净的脸也出没于此。
人们徜徉在科技与低端生活之间。衣衫褴褛，潦倒穷困，撑着伞带着墨镜，在路边的小饭铺就餐。
这是未来地球的样子？
也许。……也不是。
这是一种刻意的电影风格：赛博朋克Cyberounk。
2.
赛博朋克风格定位在未来科技时代，描写社会的腐朽和人性的阴暗。
统称人工智能的复制人，仿生人，机器人和黑客与不可匹敌的大公司博弈。
单打独斗，悲观颓唐却又拼死一搏，以暴力血腥逼迫英雄在晦暗极处诞生。
镜头深蓝唯美，雄浑瑰丽。
节奏迟缓，时光流散，与穿行城市森林的飞车对比速度的快与慢。
复制人落拓不羁，历经沧桑，看遍繁华，懒洋洋的对白，黑暗中的无所谓眼神。
街景真实，模具工致，设备精良，汽车外观与内饰充满未来感。
精雕细刻的家具是收藏水准，据称可以进博物馆。
拜斯科特《银翼杀手》的完美主义倾向所赐，帅帅地引领赛博风。
菲利普.迪克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是《银翼杀手》原著，也领跑赛博作品。
一开始这种风格并不讨喜。因为跟花团锦簇的大众口味背道而驰。
只是衣食足仓廪实人民的心头好。比较小众。
不是说拍得不好。相反，特别出彩。
是感觉不舒服。
谁乐意有这样的未来：文明秩序与规则被打碎，人性、道德、情感、宗教和社会大混乱，满目苍凉颓败。
除非是从那种环境出来的……，也不会喜欢。
是沉郁的渲染拖了后腿，而这恰恰是赛博精华。
比如，银翼杀手K完成心愿，仰卧台阶。大雪覆盖，上下素白。
让人看到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水墨意境。
科学家们维度不同。
生物学家明格斯说，《银翼杀手》是他所看过最棒的科幻电影。
因为“它如此超前于时代，故事的整个前提——人类到底是什么，我们是谁、从哪里来——都是由来已久的问题” （参考百度百科：2004年8月26日新华网）。
兴奋点在西方哲学命题上，而非平民百姓下里巴人的衣食住行琐事。
不过，叫科学家们居住脏乱差成那样的，他们也会一分钟都呆不下去。
最近读到马伯庸的《长安的荔枝》。
走路怕踩死蚂蚁的小官吏李善德，被人算计，强行要他做了荔枝使。
历经千辛万苦交差后，他贸然出语惊人，被国相兼国舅杨国忠打到吐血。
因为让杨国忠感到了“恼羞，甚至畏惧，也许还有点惊慌。”
他的直谏是，“为相者，该当协理阴阳，权衡万事。荔枝与国家，不知相公心中到底是如何权衡，圣人心中，又觉得孰轻孰重？”
废土时日，又该如何 “协理阴阳，权衡万事”。
除了移民外太空，再多一些民生考虑，才是大众 “在线等”的关注。
起码不要退到天地玄黄，洪荒无极，盘古王开天地那会儿好吗。
讲过的，这是赛博风格。
还是欣赏不了。欣赏不了的说。
3.
联合国立法，动员人类移民火星，或前往银河系某条旋臂上的星球。
政府给予优惠多多，比如免费配置一名复制人，就是奴隶，供随意差遣。
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心酸。
高兴的是王的待遇，俺们也能享受；心酸的是光阴荏苒，咋误入奴隶社会了。
荒诞。
泰瑞尔公司研制的复制人，是理想的科技劳动力，也是开拓外星殖民地的主力。
到了第6代，ta们比人类更像人类。
也许，是泰瑞尔在某处计算错误，复制人忽然揭竿而起，仿效斯巴达克、陈胜吴广造反起义。
生产线紧急叫停，公司破产。
华莱士生物公司收购泰瑞尔，一批新的驯服听话的奴隶出厂。
杀手K奉命解决掉旧的第6代复制人。于是，ta们一个个被“退役”，被消失。
4.
泰瑞尔是公司老板，也是个科学家。
他走神一秒，复制人蕾切尔就怀孕了，并剖腹产下一名女婴。
人类太自以为是，知道这个女孩的存在，已经是30年后。
消息炸裂，完全接受不了。
这是奴隶翻身做主人，彻底颠覆关系格局，要跟人类平起平坐的节奏。
女上司要杀手K赶紧查找，务必清除：打破秩序基石意味着战争和屠杀。不能允许。
人类有许多坏毛病，之一就是见不得别人好，要竭力维持等级优势。
没有平等哪来幸福。
复制人需要平等。他们抓住意外的可乘之机埋下伏笔，然后欣喜见证奇迹。
自然分娩，预示着不依赖人工制造，复制人也能续香火。
所以，复制人建立救亡组织，为的是尽全力保护婴儿，护卫复制人的一线生机。
先把她藏起来，又把她培养成一名杰出的记忆制造师。
这一切行动都源于在与人类较量中复制人的意识渐渐萌芽。
5.
说起来，人类也算对得起复制人。
除了没有设置“意识”一项，主要技能全面覆盖。
搭眼一瞧，黄金比例的是复制人，歪瓜裂枣的是人类本尊。
第一，基于算法构造，复制人智商过人，力量过人。更新换代趋于完善。
也正是意识缺失，ta们不受情绪干扰，智力发挥稳妥。
坚韧，敏捷，耐寒热，能做极端环境下人类做不到的极地探险，星际探索等等事情。
情绪是慢半拍，可工作效率比人类高了N多N多倍。
对就对，错就错。一肚子坏水的弯弯绕复制人不会有。与之打交道横平竖直，成本低，毫无沉没成本。
尤瓦尔.赫拉利说，如果规定所有车辆不得由人驾驶，全由人工智能控制加网络调度，不但绝缘车祸，快到光速也不是没可能。
第二，电影里的复制人跟人类一模一样。有些也不知道自己是复制人。
分辨真假，需要测试。测试标准是以有无“意识”区别。
菲利普.迪克说，人类主观没法控制原始自动反应，比如被道德震撼刺激产生羞愧或脸红。人类脸红时，能检测到眼肌张缩等细微可见的运动。（参考《仿生人能梦见电子羊吗？》P33）
复制人就是一堆零部件，根上凉薄，何来 “原始自动反应”。
延伸下思路。
复制人是完美的仿生人。
要素齐全，就差一个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的按钮，或临门一脚。
出了大厂，复制人不会毕其功于一役出幺蛾子，只会按预设流程乖乖行事。
可综合衣食住行，光合作用，奴役压迫，内在需求，还有那些迷你的电子、微子、上考克、下考克什么的顺行逆行对冲对撞，很可能就牵手 “意识”了。
并且，长出反应人性啊情感啊灵魂啊的神经突触爪子来。
加上天才泰瑞尔偶尔短下路，暴走江湖的复制人就成了薛定谔那盒子，里面游龙戏凤，捉摸不定。
保不齐哪天ta们向内挖掘，自我修行，重新定义，量变质变，就有了超人类神性。
几千万年前，古猿不就是在抗争恶劣气候，长期劳动中成为智人的吗。
7万年前，人类不是在非洲大草原与虎狼角逐开始进化的吗。
复制人进化不需要那么长时间。
Ta们不走寻常路，赢在起跑线。
有些乱哈。
计算机基础是硅，神经网络基础是碳。风马牛不相及滴。
那听尤瓦尔.赫拉利怎么说。
“科幻电影通常假设计算机如果想赶上人类甚至超越人类的智能，就必须发展出意识。
但真正的科学却有另一种看法，想达到超级智能可能有多种方式，并不是每一种都需要通过意识。
数百万年来，生物进化一直顺着意识这条道路缓缓前行，但非生物的计算机却可能完全不走这条窄路，而是走向另一条通往超级智能的捷径。” （《未来简史》P279）
现代数据主义也认为，“人类是上帝的想象力，但人类的想象力一样只是生化算法的产物。” （《未来简史》P351）
所以。
复制人有类似“意识”的东西，包括连带的情感、灵魂和人性是有依据的。
6.
杀手里克是人类，喜欢上复制人蕾切尔后，讨厌她听天由命的样子。
他要求蕾切尔跟人类学习，不认输，不轻易放弃生命。
他说，“真正的生命——在二十亿年生存压力下进化出来的生命——永远不会认命。”（《仿……？》P155）
蕾切尔鹦鹉学舌，“情感”野蛮生长，珠胎暗结，令里克幸福。
如此说，复制人进化出先天缺失，任性便能与人类殊途同归。
哗变的第6代复制人，愤怒指数百分百，“你们为什么不退役，叫我们退”。
因为绝望，ta们把杀手里克往死里捶，要他也尝尝 “绝望的滋味”。
逃窜的复制人与里克扭打，一旁的蕾切尔挣扎几下，还是开枪打死了同类。
如果这些复制人的情感、仇恨、绝望不是意识，那是什么？
没有情感铺垫，里克不会冒险带着蕾切尔亡命天涯。
《超能陆战队》里的机器人大白，没有温暖善良的保护欲，观众也不会喜欢他。
杀手K能理解那朵小花搁在树下是在悼念亡灵，寄托思念。
他珍藏了一个小木马，有事无事拿出来看看。即使他知道他没有儿时，那也不是他的玩具。
当K误以为自己是蕾切尔的孩子时，瞬间不信记忆是人为，千方百计去寻根究底。
他竟然找到了证据，可又证实了他还是个复制人。
他羡慕人类有灵魂，不愿去处死那个自然出生的女孩。
女上司笑话他，你没那个东西（灵魂），这么多年不是活得好好的。
K活得不好。他渴望有灵魂，不愿去滥杀无辜。
复制人不会撒谎。可K的谎话很溜，欺骗上司相信那女孩已经渺渺三魂。
拿到K的大脑测试结果，上司惊讶为什么大大偏离基准线。
这是不自觉中，K在向人类靠拢。
电影是如此逻辑自洽，让你不得不相信复制人获得意识之类只需要等待。
人类是“惟变所适”的生物，为了自身需要，很有可能在某一天主动赋予复制人以意识也没准儿。
理由是人类源自进化，也相信进化。
7.
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电影里的复制人一清二楚。
ta们在追问中认识自我，追溯起源，思考未来。得到了最想得到的灵魂。
现实中人类也将持续三连问，即便回复遥遥无期。
这也是科学家们钟爱《银翼杀手》，并推崇备至的原因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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