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垠无家

我的祖父撒手人寰于邱家的恋爱盛季。

他离开的时候,不单止是他的长子,我的父亲,和母亲在谈恋爱,就连其余的两位儿子和一位女儿,也都在恋爱之中。而最小的那个女儿,又誓死不嫁。换句话说,孩子们的未娶,未嫁和不嫁,导致他阔大的墓碑上,将只会冷冷清清地出现包挂他老伴儿在内的区区六个名字而已。

高龄未娶的父亲认为,祖父墓碑上之所以会显得如此人丁单薄,完全是他的不孝。他认为那都是因为自己没给弟妹们一个好模范。心中因此感到十分不安。弥留夜里,他深深自责之余,忽然鬼脑筋一使,马上想出一个孬招。续而招来弟妹开了一个紧急家庭会议。在那个家庭会议上,父亲提出了他新鲜出炉馊主意,那就是:他要弟妹回房后,各自想像自己已婚,并育有一儿一女。然后再以这个想像作铺垫来想出两个属於那个儿子和女儿的名字,好刻在祖父的墓碑上。这样就会于人他家人丁兴旺的假象。

多年以后的一个清明节,小叔坐在祖父墓前,忽然想起这件荒谬的往事。他指着墓碑上的那些早就存在名字,调侃父亲当年这个作为。他说,父亲这个奇思异想,确实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他问父亲,如果到时生出的是两个儿子,或两个女儿,又或者不育的话,那该怎办?父亲听后,先是没说什么,后来只赠他四个字:别想太多。我们这些晚辈听后,也替自己的存在偷偷捏了几把冷汗。

我原来的名字,邱佩君,就是在那个关键之夜被定下的。至于为什么父亲会在十万火急的情况下替我取了“佩君”这名字呢?据后来的判断,觉得对身为郑佩佩和邓丽君的终身铁杆粉丝的,我的父亲来说,从她们名字里各取一字来组成我的名字是十分合理的。这就是说,他绝对可以把我叫成佩丽,但他却叫我作佩君。至于我为什么会从原来的佩君,变成后来的琲钧呢?若真要说起这改名风波,想怕又得起一题目,另写一篇了。

祖父墓碑上,除了有我们的名字外,还刻有祖父的祖籍。小时候,我们争先恐后地读墓碑上的文字,只为了要显摆自己认得的字最多。在密密麻麻的字里,我们都能读出彼此的名字。但是当我们读到“福建省海澄县”这陌生的六个字时,我们摸不着头脑地问在场的长辈那是什么东西。长辈们都没有理会我们,只有身为教师的父亲开了口。他纠正我们说,那不是一件东西。“那是祖辈的故乡啊!”他说。

关于祖籍的话题,就这样画上了句号。至于祖辈在什么时候离开,和怎么离开,甚至这个所谓的故乡到底坐落在地球上的哪一个角落,都没有人再提起。

曾经招呼过一位来自福建省的导游。我问她是否知道海澄县这地方。她想了很久,也在手机上也查了很久。然后简单地说,那是一个著名的贡糖夹饼制作地之一。说完之后,她很好奇地问我怎么知道这地方。我笑而不答。在刻意或无意下,被上一代杜绝的故乡情怀,或多或少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但是故乡的概念又是什么呢?如果说,故乡是那种能让一个人在漂泊时,想起来就会感觉一种宾至如归的舒服,如鱼得水的踏实的地方,那么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一个地方消失一段日子的我来说,暂时没有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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