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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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鸣稍稍缓解之后,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高德人历史上,有一种刑罚叫“黑暗中一声枪响”——对于身犯死罪的人,法庭会根据其一生得罪的人个执行人将私下抽签决定,最终将由谁射出致命的子弹,而被击中的人到死也不知道究竟谁杀了自己。

可是这种刑罚早已弃之不用,难道这回高德国会要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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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谁会扣动扳机?

马文仔细想过这问题。

高德国会是最有可能的,那帮老家伙一定恨死我了。

爱德华肯定也想弄死我,因为我把他要死的儿子扔出了齐柏林飞艇。

黄警官就甭说了,我们上辈子肯定就是仇人,只是未曾得报。

马文仿佛看见很多人争抢着排队、摩拳擦掌等着开枪。

他觉得身边的黑更浓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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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密的黑暗像一只温柔的大手,再一次扼住马文的咽喉。

始终无法适应的黑暗和挥之不去的耳鸣,加重了犯人的病情。有时候他就像癫痫一样颤抖着喘气,感觉自己马上就分崩离析被黑暗彻底湮灭,于是他加大音量,耳畔传来的歌声让锁喉的巨手一点点松开,他也疲惫万分地恢复了原状。

他大声痛骂着,蹦起来死命踢打透明的监狱墙壁。重力井一点回声都没有,就像一团可以化解任何东西的空气,重力井放佛不存在,可你就是走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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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在反反复复的挣扎中,过了一年。

在“马文2年”新年的那一天(也就是他锒铛入狱一周年的纪念日),马文举行了简单而又隆重的庆贺新年的仪式——他一丝不挂地跳了一整天霹雳舞。

他欣赏着、挥霍着自己青春的肉体,这让他感到就像在春天一样。

他还闻到了花香,寒中带暖的风也撩起了他的长发……

从此,他不再狂笑、也从未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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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决定规律作息,早睡早起,为他热恋的春天。

然而重力井突然被打开了,高德人把恍惚中的马文带到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并给他蒙上了眼罩。马文猜想,肯定是国会临时改变主意,或者他们等不及公投的结果,提前对他执行了古老的刑法。他听到几声子弹上膛的脆响。

殒命古老的刑罚,也算一种唯美的死法吧!马文颇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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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黑暗中传来一声枪响。

马文原以为会爆头,不想心脏却承受了致命的一击,他重重地向后面倒去,跌在棉花一样的地面,他想,这世界还是蛮温柔地处死并“接住”了弥留的他。

心很痛,嘴角涌出一股暖暖咸咸的浓液,他知道那是什么——

一群听过《Shot In The Dark》的精灵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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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没有马上死去,眼罩却被突然解开了。

黑暗之中,他看到了盖耶的脸。她面无表情毫无怜悯地俯视着他。马文心中千言万语,嘴唇哆哆嗦嗦却说不出话,他想问:到底是谁开的枪?他期盼而苍白的表情说明,他不相信是盖耶向一颗深爱着她的心射出了冰冷沉默的子弹。

盖耶身后,站着爱德华长官、高德国会的几位垂垂老者,还有路易和黄警官。这些都是马文“生前”爱过也恨过的人,有同学有同事有长官也有手下。这些人什么也没说,把手里的枪交给法警、盖耶又在执行书上签完字就全走了。

马文想追上去,却浑身动弹不得,他低下头,发现胸口一片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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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之中,又一声子弹上膛的声音嘎然而起。

“咔啦!”——那清脆无比的声音,表明动作干脆利落,或者此人心中的仇恨不共戴天;马文脑补了步枪上膛机械流程的透视画面,在高德学院念书的时候,机械枪炮课程他总是拿第一。他挣扎着仰起头,想看看补枪的是谁,一双脚慢慢踱入画面,那双鞋很眼熟,再往上看,却是一名航空师的少尉军官。

军官拎着一支步枪,枪口冒着淡淡的蓝烟,显然刚开过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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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马文挣扎着说了一个字。

军官垂视马文良久,嘴唇动了几下什么都没说,最后毅然抬起抢对准了马文的额头。枪口的青烟更淡了,却还遗留着子弹冲出枪膛的味道。马文突然想起,据科学家们说,整个宇宙差不多就是这个味道。他深吸了一口气:“开枪吧。”

军官不耐烦地一扭头,显然马文的话彻底打乱了他的节奏。马文知道,是他的声音让这个军装笔挺的少尉方寸大乱,因为这个声音让军官想起了他自己。

“为什么是你?!”马文咳嗽着呛出了大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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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默默放下枪,坐下来把马文抱在怀里。

一颗滚烫的泪水坠落,掉在马文的唇边,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咸咸的温温的。“说罢孩子,没关系。”马文咳嗽了一阵,嘴角溢出大量的红,但他依然努力保持淡淡的微笑,“是不是他们逼你的?”军官哭得更厉害了呜咽着摇摇头。

“噢,那我就明白了。”马文的脸一下就黯淡了。

军官什么都没说,只管紧紧抱着垂死的马文饮泣。马文轻抚他崭新的军装,他知道,授衔仪式肯定在之前不久才发生,或许就在枪决现场举行的。成为高德航空师的一名军官,也曾是他的儿时梦想,无奈到死只是个“马文中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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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的绊脚石,对吧?”

马文这话,直接让军官嗷嗷哭出了声。

“我不死你没法前进对吗?”

军官听完使劲抹着眼泪。

“我必须得死是吗?”

军官默默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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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少尉,我们都在等你。”远处传来催促。

军官收拾情绪,干净利落地抹了一把眼泪,把马文轻轻放到地上,又给他的脑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然后俯下身亲吻了马文冰凉的额头,最后捡起步枪退后几步,对准了马文的脑袋。马文仰望对面军官。有几次,他躺在齐柏林飞艇的浴室里,就是这样从光亮如镜的天花板上看到了熟悉而又异样的自己。

军官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努力调整呼吸渐渐镇定。

他慢慢抬起枪口,在子弹冲出枪膛之前,眼里先射出了一道寒光。

“砰”!马文耳畔,传来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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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之中,马文不确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有一阵子,他能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升高,这说明他还有基本的生命体征。高烧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但汗水和异常的高温,渐渐被重力井的疗愈系统抚平了。就像暗室里一点点显影的底片那样,马文也渐渐感到了自己的意识。

后来他也能慢慢听到身边的声音,一首循环的《Shot In The Dark》。

但是他突然听懂了前面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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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 so damn lost,

我迷失在黑暗之中,

Oh I wish it was over,

我渴望一切都已结束,

And I wish you were here,

我奢望你还在身边,

Still I m hoping that somehow,

我依旧怀抱莫名希望,

Cause your soul is on fire,

因为你的灵魂烈火般燃烧,

A shot in the dark,

仿佛暗夜里一声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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