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公元2050年的夜空中,一道闪亮的星光划过。山尽知道,那并非能让人许愿的流星,而是坠落的人工卫星。公元2040年,人类已经功能性灭亡了,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个人类,他知道他死后,整个人类世界就会彻底消亡。连带着那些美妙的文字语言,辉煌的历史哲学,窥探宇宙奥妙的学问一同埋进地球的黄土尘埃之中。

    2050年1月1日,对于山尽而言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他28岁了。他穿着烫熨平整的黑色西装礼服,那是他在一个废弃的百货商场中找到的,对于一米七的身高而言,找到一件合适的衣服并不是难事,但想找到一件特别合身的却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如今的人类城市已经变成了野狗与各种蛇虫老鼠的天下。谁能想到,从前温顺可爱的小狗,此刻却成了城市的主人,好几次山尽都在城市中被这些野狗群围住,险些上演非洲大草原上鬣狗捕食非洲水牛的场景。但人类的火器总是让这些家伙知难而退,纵使是那些鞭炮也能吓的它们落荒而逃。说起鞭炮,山尽收集了好多,他找到了一个鞭炮厂,‘红蜘蛛’,‘震天雷’。从前他和他的朋友总喜欢将这些‘大火力’点燃扔进水里,溅的路人一身水,之后一边取笑着他们狼狈的样子一边逃开。传说中的鞭炮用来驱赶年兽,保护人类不受其害,现如今,对于人类而言‘年兽’就是那些野狗群。

    山尽现在还记得他是在什么地方找到这套西装的。那座被藤蔓和杂草缠满的百货商场上依稀能看见‘王府井’几个字。曾经这些超级商场开的整个中国到处都是。每一个都吸引了大量的人流,热闹非凡。山尽还记得他同他女友的第一次约会就在‘王府井’。本来想去吃里面的一家声名远扬的烤肉,却被长长的排队队伍逼的去吃了旁边的一家拉面。哪家拉面做的牛肉面不但一点味道也没有,还油腻的很,甚至还没有泡面好吃。不过两人还是一边吐槽这面的难吃,一边渡过了一个美妙的晚上。现如今那家面馆的地上长满了青苔,桌子上也满是灰和其他垃圾。整个店铺都昏暗无比。山尽走了两步,不小心踢动一个椅子。就看见好几只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之后跑到了一边。‘猫吗...’

    山尽在那个商城逛了好久,这些服装要不是长了霉就是被老鼠啃的稀烂。就像上天显灵一般,山尽总算找到了一家还算完整的西装店。前后试来试去,才发现一件还算合身的。就是自己这长可及腰的头发和满脸的胡子同这身装扮处处不搭。山尽找到一个袋子,将这身西装小心翼翼的放好,之后又找了一个更大的袋子,将它装进去,里面还有一个熨斗。山尽很高兴,纵使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他也精疲力尽,但他依旧为自己今日的收获感到开心。

    山尽现在还记得,他走回了自己那个搭在海边的帐篷,眺望这夜空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那是他第五天睡在外面,此前他都睡在自己找的一辆白色SUV中。但这次他却想要踏踏实实的,尽可能靠近地面的好好待会儿。

    2040年,一场前所未有的疫病爆发,这个病仿佛就是天生为了杀死人类一般,它几乎可以通过人类已知的一切手段传播,空气,血液,水,动物,甚至它还能像真菌一样在空气中散播一种类似孢子的东西,而且这些孢子几乎是永久存活的。开始感染这些病的人只是发烧头痛。紧接着他们开始变的易怒,开始攻击他人,开始出现更多的并发症,失眠,贫血,免疫系统紊乱,甚至毫无征兆的突然死亡。就这样,脆弱的人类被病毒一个接着一个的杀死,治病的医生,研究病毒的科研人员倒下后,人们就知道,我们快要完蛋了。人们想要留下些什么,建立超级博物馆,将书籍,艺术品疯狂的送进去,想要保留文明火种。然而这终究不过是孤芳自赏罢了。那些博物馆,山尽不愿踏进去半步,每当走进去,他就有种窒息感,仿佛不是整个世界的人类抛弃他去地狱,而是整个世界的人类把他抛进了地狱。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没事,所有人都死了。他看书,学习,终于弄懂了自己就是那亿万分之一人,他产生了抗体,可以救其他人。但还没等他提取出血清,整个世界的人类就只剩下个位数了。也许救活剩下的,人类还有希望。但希望与绝望的硬币却不给你任何辩驳的机会,从它抛上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结局。他们终究死了,死于其他各种各样的后遗症,没来得及留下一个火种。

    山尽知道他不能死,他试着制造克隆人,试管婴儿,用那些精子库,卵子库的东西,为此,他冒着生命危险重启了那些差点暴走的发电站。他疯狂的学习,整个人类斑驳庞杂的知识他一股脑的接受。但他终不是那个救世主和天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寻找幸存者,用血清和他所学的医学知识全力救活她!他找到一辆SUV,装满了汽油,带上了大量的物资,整整5年,他都在路上,整个人类世界他都翻遍了,甚至连那些亚马逊雨林,南亚小岛上未进入文明世界的土著都不放过。当他走进那些土著的茅草屋的时候,一种深深的绝望笼罩了他。那些土著用鲜血画在墙上的画表明,这个病毒已经在整个地球到处都是了。

    轮胎压过一个又一个大洲的马路,留下黑色的轮胎印记。那张世界地图上的红叉已经变成了涂抹,染红了整个‘世界’。山尽做梦都想自己开过下一个天际线的时候,能有一个人向他挥舞双手,给他说,‘嗨!你还活着!’无论什么语言。

    然而这终究是奢侈。他最后又回到了原点,躺在帐篷里,仰望着星空。他现在还记得他在天空之境下的飞奔,仿佛整个天地融为一体,到处都是星光。他的女朋友曾对他说‘我们一起来这儿吧。’他答应了。可繁忙的工作,却让人忘记了承诺。如今他到了这儿,但自己所爱的人却变成了这满目繁星之一。他甚至在北极上独自探险,只因为他希望那些传说是真的,无论是关于纳粹的还是北欧神话的。他就算倒在地上,也不断祈祷希望有个神明赐他逃脱这一切。然后他真的走出了北极,却连任何人形生物都没看到。到头来,世间还是没有神明,毕竟他们的信徒都死了。

  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他出发的地方。那台白色SUV早已破损不堪,这个世界的车任他挑选,可他依旧中意这个。就像他脚下的那双阿迪达斯运动鞋一般。这是他母亲送他的最后一件礼物。她是个坚强的女人,失去丈夫,一个人把他抚养大。但他们家从小就不富裕。他母亲也只能给他买些杂牌山寨鞋子,什么阿迪达阿之类的。这些总让他受尽嘲笑。他想要一双真的,尽管他一直没说,可他母亲一直知道。直到有一天他回家,看到那双真家伙。那也是他从母亲哪儿收到的最后一件礼物。之后他去了外地,工作了,也就见面少了,就只剩下了不平不淡的电话联系,等到再次联系的时候,病情已经蔓延了全世界。他还记得他母亲临死说的话‘妈妈希望你健康平安就好。’但就算这么句话也是医生给他转述的,因为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也许穿西装配运动鞋真够傻的,但这个世界已经不会有人在乎了。

    清晨的阳关总是那么刺眼。醒来才发现,一片落叶掉落在跟前。再抬头的时候,已看见满山的杏黄色枫叶绽开。曾经,自己学校的枫叶也是那般漂亮。山尽,看着这一切想起了那美好的时光,自己和自己的好朋友两人坐在长椅上,看着对着枫叶拍照的情侣们,女孩们,评价着这些女生的容貌身材,谈论着昨天看的书,画的画,聊着些有的没的,喝着手中的橙汁和奶茶。总是那样休闲。也许只是他休闲。山尽总是那样想。那个家伙死的时候,还对自己说照顾自己的护士对自己有意思,医生也漂亮,人也好,不知道娶那个。如今到了却了个清闲。

    刀片划过山尽的脸,将那些胡子刮落。笨拙的他落的脸上好几个伤口。至于剪头,更是灾难。东啃一下,西咬一口。总算还是裁出了个人样。最后一点点汽油倒进发电机里,启动起那个熨斗,山尽用它将那西装衬衫烫的平平整整。对着镜子别扭的穿上。之后带着一壶热水,一碗泡面,几席白布,再次开车来到了‘王府井’的那家面馆。他将白布铺在一个座位和桌子上,倒上开水,泡了一碗面,还放了不少火腿肠和其他罐头进去。以前小时候,山尽总认为泡面是天下最好吃的食物,那么多味道,一个比一个美味。如今却在这末日里不知道吃了多少顿。安静的建筑物里,就只有吸面的声音传来。以前母亲总对他说,吃饭那么大声音对别人不礼貌,可他吃面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只好一点点挑,结果又挨骂,不好好吃饭。而如今这些人文礼貌终于可以全部被抛到九霄云外。

    面汤也喝完后,山尽收拾好桌子,将他们扔入一个早已长草的垃圾桶内。之后开着车向着郊外开去。车上放着婚礼进行曲,一遍又一遍。以前他总是讨厌这个曲子,每次吃席总是听了一遍又一遍,吵着自己吃饭了都。而且那些婚礼上的客套话,敬酒也令他生厌。他不止一次和自己女朋友说“以后我们绝对不办那种婚礼,就我们两个人,在海边,以天地为誓,就此结合。”

    海边的沙滩旁,一个用石头堆起来的台子格外引人注目,台子上是一个石头做的窗户,面朝大海。山尽抱起车上的鲜花,将两盒戒指揣入包中。走向石台。沙子投进了他的鞋里,让他在石台下不得不脱鞋空掉那些沙子。之后他装模做样的走在石台上像电视上的牧师一样发问“小玉,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愿意!”

    山尽从盒子中取出戒指,缓慢的戴在自己的左手中指上,然后仿佛完成一个盛大仪式一般叹了口气。

    山尽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他回到了自己的营地。走上了面前的万丈悬崖边。下面是惊涛巨浪。人类从海中走向陆地,又从陆地走向天空,太空。而如今一切回归本源才是最好的吧。山尽这么想着,想着,不觉眼泪就流了下了,痛哭了起来。明明就算在北极只剩下一口气,在海上遇到风暴,也依旧不流泪的他,此刻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是一片黑暗,自己仿佛处于一个不断下坠看不到底的深渊一般,让人只觉得脚下恍惚。而那不断吸引着他下坠的就是那些美好。仿佛溺水一般,踏上去,就只有下沉的分。

    山尽冲着世界大吼,想要骂点什么,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有吼叫声不断。他知道,是时候终结这一切的闹剧了。人类世界已经下坠,他只不过是早该消失的‘遗物’。只要他踏出哪一步,落入那大海的回报,重归于零,一切就都......他终于下定决心,一口气冲了过去。“不要!”等到山尽在空中回过身的时候,看见一个身影出现在悬崖之上,飞舞的头发,和那娇小的身体,只叫他想要涌入怀中,重新感受那点温暖。

    这是一个下坠的世界,硬币抛起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好了一切,没有回头路,只有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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