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走了……

     

乌云压顶，摄影:曦微

        父母一辈子养育了10个孩子，那是怎样一个艰难曲折的过程，现在已经很难想象了。正是因为孩子多，我们兄弟姊妹上下年龄差距大，各自的人生观、价值观都不尽相同。人生注定都要经过大浪淘沙……

        大的一生只是受苦。因为长期患慢性支气管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从陕北永宁水库建设工地回来，就再也不能干重活了，尤其是冬天，连门也不敢出，一天到晚只能在暖炕上度过，即便如此，还是不停地咳嗽，直到1976年春，终因合并肾衰，在我14岁的时候，撒手人寰。大苦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没能过一天好日子。大在幼年时就没有了妈，又在59岁的时候，还很年轻呀，远离了我们。再哭天喊地，也无济于事，大走了，大没了。大在弥留之际，说不出话来，先是伸出两根指头，后又伸出三根指头，他牵挂什么，我心里很清楚，非常知道他的无奈，因为他自己的任务尚未完成呀！

        在我的记忆里，妈的身体一直挺好，即便到了六十岁向上，饭量有时候比我还大。她跟我在县城生活了五、六年，我能感觉到，那应该是她老人家一辈子最愉快的一段时光。1994年，受组织委派，去陕北府谷县挂职，3年期满后，工作安排到了西安，就没有机会再与妈一起生活了，我叫妈去西安走走看看，她硬是说什么也不去。所以，我只能抽时间回家看望她老人家。也许是我们有心灵感应，有时候做梦，梦到了妈，赶紧回去一看，还真是妈的身体有了问题，带她去医院看病，买点药，就能好过那么一段时间。这应验了那句歌词:常回家看看……

        2000年以后，妈的身体每况愈下，不断出问题。2003年，在老家，因患脑血栓，救治不好，瘫痪在床，两年后，也就是2005年与世长辞，离开了她不想告别的人世间，享年85岁。妈比大幸运多了，看到了改革开放，享了几天吃穿不愁的日子。我曾经写过两篇文章（《妈妈的味道》和《妈妈的影子》）纪念妈。

波涛汹涌，摄影:曦微

        就在妈去世的前一两年，真是多事之秋。先是大姐无奈离世，后是大哥因高血压服药不及时还是不到位，突患脑出血。大姐去世时，我有遗憾，总感觉不会有事，不料大姐真的走了，但那时候没想到要写点文字，虽然大姐在我看来就像长辈人一样。大哥应该是有运气的人，因患病当时在场人多又凑手，立即送到县医院，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可是人瘫痪了，不能动了，生活不能自理了。直至13年后的今天，他很不情愿地走了。大哥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多活了13年，这肯定要归功于侄儿侄媳侄女的精心。大哥去世的时候，天气很热，可是快要下葬的时候，一阵乌云飞来，真担心雨下大了怎么办呀。可是，老天有眼，有惊无险，亲朋们从地里回来了，雨下大了，大哥入土为安了，也许那是老天在为大哥送行吧……

孤独，摄影:曦微

      大哥一生是困苦的一生。早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哥耳朵有点聋，听话听不大清，与他说话交流确有困难。长期以来，大哥日子过得紧巴巴，生产队分队以前，大哥家里粮食从来就不够吃，几乎年年都是寅吃卯粮。改革开放后，日子刚好过了点，结果大嫂去蒲城看病，不幸被撞，早早就走了，留下大哥和3个子女相依为命。大哥硬是把孩子一个个拉扯大。孩子们大了，而且大侄子还上到了大学，毕业后在西安当老师，大哥的日子总算出了头，有了根本好转。可谁知道大哥命运多舛，辛劳一生却得了足以致命的脑溢血。他有病的这13年时间里，没有了劳动能力，还成了孩子们的“累赘”，每次见他，能感觉他心里很着急，但实在没办法，只能认命。虽然生活一直很清苦，但他苦中作乐，乐观向上，对未来总是充满希望。从大哥身上我看到的是中国农民自强不息的可贵品质……

仰天，摄影:曦微

        大哥一生是正气的一生。向来，大哥敢作敢为，敢于表达自己的思想，从来不藏着掖着，凡是他认为不对的，都敢直言指出，有时候会让你不好接受，但他心地是善良的，从来没有害人之心，也不可能会给人设“圈套”，有时候免不了会议论一番，但都能理解大哥。只要在老家，我遇事总愿意与大哥说一说，即便有时候他不能完全理解我。特别关于赡养妈的事，虽然多年来总是一波三折，但我更愿意首先与大哥达成一致。因为他是大哥，我总以为大哥说的话，别人是不可能也不会更改的，虽然大多时候大哥总是“被更改”，但我还是愿意与大哥先说说我的想法。我在大哥那里学到的是勇敢、坦诚……

暗影，摄影:曦微

        大哥一生是奉献的一生。大哥自己的日子大部分时候都很拮据，加之身体原因，作为老大，他无法承担起老大的“职责”。在大家庭的事上，历来只能充当“配角”，但他毫无怨言，总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做自己能做的事情。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家里过“红白事”的时候，搬桌子板凳、盘炉子、打扫卫生等，那些“粗活”，他都干，而且干得很好。他还善于动脑子，有巧劲，总能解决一些看似不好解决的事。我从小就不喜欢农村的那些活，但我从大哥干活的态度上学到了做人的道理，踏实、肯干……

浩渺，摄影:曦微

        大哥一生是敢于牺牲的一生。在大家庭，大哥最引以为自豪的一件事，也是影响他一生的一件事，就是困难时期他曾在硫磺矿“干事”，但那时候家里日子过不下去，甚至有人预言“这家要饿死人了”，他义无反顾把工作撂下就回家了。用他的话说:“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吃饱肚子而让一家人饿肚子”。大哥说起这样一件事，每回都是在极不情愿、极其激动的情绪下说的，但我每回都会眼泪汪汪的，每回都心生敬意，也感受到了大哥敢于牺牲自我的大无畏精神……

隐约，摄影:曦微

        大哥一生是奋斗的一生。大哥中年的时候，在生产队喂养过牲口，不知道是饲养室距离学校近还是别的原因，我冬天有时候陪他在牲口圈过夜，知道他晚上总要起来几回，给牲口拌草料，把牲口喂得很好，他说:这样牲口干活才有力气。不喂牲口了，又去砖瓦窑倒砖，大哥干得非常卖力，技术又好，做事不走样。我小小年纪，小学放暑假，跟他就学会了和泥、翻斗子，虽然那时候，我们分家过日子，但妈说:你要给你哥他们“贴色”哩。这话的意思那时候我不能全部理解，其实我现在还是不完全理解妈为啥要那么说。那时候大还在，但帮不了什么，也许是妈实在无能为力了吧……别人家的孩子在玩耍，我很羡慕，妈让我去给大哥帮忙倒砖，多挣的工分也都给了大哥，但我的确没觉得哪里不对，因为我学会了生活技能，学会了做人的道理，负责、忍耐、勤劳……

遥远，摄影:曦微

        大哥的一生肯定说不完，他走了，我总想写点东西，把我与大哥交集的一点一滴并且特别有感受的事情写下来，给大哥一个安慰，给我心灵做些打理，也好让自己心里更踏实一些。有时候想，自己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挽回大哥的生命，就如同妈最后的那些日子，我的直觉告诉我，妈的心脏功能很好，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妈不情愿的走了，再也回不来了。妈走了好几年，我觉得自己脚底下是空的，人是飘的，没有了根。回到璞地，也没有了那么多问寒问暖的知心话。我没妈了，妈只能成为我永远的怀念。我悔恨我没有能力为妈做得更多。我在家排行老小，在家事上，还真的缺少“大哥”精神，缺少一种舍我其谁的那样一种“担当”。我曾经给妈说过，如果还有来生，你把我生到老大。那也只是幽默，怎么可能呢。这是我不断在用“精神的鞭子”使劲抽打自己的灵魂……

路漫漫，摄影:曦微

        我后来慢慢体会到了，妈一定更愿意看到儿女们快乐高兴的生活。于是我振作精神，我再次上路，努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努力让自己的世界充满更多快乐，除了一如既往努力工作，现在我的业余时间大部分被爬山、摄影、写作所充斥，努力修养自己的心灵……

希望，摄影:曦微

        含泪写了这些文字，还觉得不够，还想写，还想写很多。但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知道，大、妈、大姐、大哥，还有五哥，她们在那边又重逢了，她们一定很快乐……

        之所以要写《大哥走了》，就是力求寻找“大哥精神”。澄城人自称“澄城老哥，开水泡馍”，用戏谑的语言，来充分表达澄城人的“老哥精神”，这也就是我本文中所要表达的“大哥精神”。在我看来，这种精神应当有这样的概括:自强不息、诚实厚道、生活简朴、勇于担当、敢于前进……

越过黑夜，摄影:曦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