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往

    #1

    每到夏天，您总爱将裤脚卷起到大腿的位置，然后又将我的裤脚轻轻卷起，对我说，这样子会很凉快。于是乎，在日落时分，洒满阳光的乡间小路上，常常会有一对身影，一老一少，一高一矮。凉风习习，将老人和小女孩的裤脚微微吹起。老人挑着木桶，木桶里放着一只小桶，还有一个大瓢，一个小瓢。小女孩时常会停在路旁，细细地看路边的野花，一不小心，看得迷了，落得远了，便冲老人大喊：“奶奶，等会我嘛！”老人无奈地笑笑，便走得再慢一些。时光仿佛也走得很慢，夕阳似乎也不急着回家，调皮地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长到盖过了一大片田野，于是以田野为纸，以影为笔，记录下了一篇篇她们日复一日的简单故事。终于，到了家门口的那条小溪，老人放下木桶，开始慢悠悠地，将大大小小的桶和瓢洗一遍。后来，小女孩追上来了，便和老人一起，将自己的小手仔仔细细洗一番，然后举到老人面前，一脸纯真，“奶奶，这算洗干净了吧？”老人笑着，“嗯，回家吧。”小女孩便牵起老人那只布满茧的手，一蹦一跳，渐渐消失在布满炊烟的夕阳之下。

     

      #2

      您知道吗？我很喜欢看您做菜，总觉得透着几分历经世事后的老练和对大自然的敬畏。您喜欢将菜切成大块大块的，蒜和辣椒也切成大段大段的，然后将锅烧热，放少许油、盐，便将菜、蒜和辣椒一同倒进去，翻炒几回，盖上盖子，烧约一分钟后，掀起锅盖，倒入一小瓢水，再盖上，便开始了颇为漫长的炖熬过程，这也是一个在等待着大自然的味道完美融合的过程。也许，在历经世事之后，我也终会明白佳肴并非用各种调味剂来促成，它来源于食材，终也要归于食材。正如反复无常的人生，终也要归于黄土，归于本真。某天，当您看到村里许多与您同龄的小伙伴相继离开后，您对我说，您并不希望自己活得太久，希望有一天会像隔壁家的老爷爷一样，坐在外边晒着太阳呢，就走了。那时我尚未体会到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孤独是何等滋味，但前几天从史铁生的书上看到一个词，“生死同一”，我突然在自然法则面前感到十分的无力、恐惧，突然害怕源于黄土最终归于黄土的那种仪式感，突然害怕命运将我生命中的某一重要组成部分抽离。我始终还不是一个能够接受失去、擅长放下的人，又何况留下来的人最是痛苦。可我知道，您早已看透生死，只是还不能放下我们这群可爱又不省事的孩子。所以最后您还是对我说，活着吧，这样就能帮叔叔尽早组建一个自己的家。我明白，爱很伟大，总能让对生活感到疲惫的人找到继续走下去的意义和动力，而我们真正随心所欲，忘却肩上责任而活着的时间，却随着成长日益减少。但我们仍需感恩生活给予我们享受片刻温暖或自由的权利，对吧？就像每次您对我说邻居家的八卦时，都会笑得像个孩子。

 

    #3

    后来，我上了县里的初中，便开始不能常伴您左右。每次回趟家看到您时，似乎您鬓角白发又多了些，步履又蹒跚了些。于是我把我们的一张合照洗了出来，夹在了日记本扉页里，很不巧被您发现了，您一脸尴尬又幸福的笑容，“老了，样子丑了，你留着干啥呢？”其实我只是想，在想您时能看看照片，因为比起留在手机相册里，好像一层塑料的距离会比手机屏幕更近一些，照片里的您，也比在手机相册里更清晰真实。当一个人想得到些什么，必然得先舍弃些东西。我必须舍弃的，是继续陪着您老去的时光，因为我必须得对得起，每次回家你看我时期待的目光。但我仍希望，时光能走得慢些慢些再慢些，就像小时候时您走的那样慢，让贪恋风景的我，最终还能跟上您的步伐，牵着您的手，一起回家。

愿岁月温柔相待。

等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