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路过那个海滩

1.


我们家附近有一个海湾公园,是一条蜿蜒海岸线的终点。夜幕降临,海风宜人,附近居民总是喜欢在晚饭后聚集到那里,大妈们跳广场舞,孩子们穿着轮滑鞋一圈圈地来回,年轻人卿卿我我,和中国大多数的公园别无二致。

只除了一个地方,那里是海湾的入口,浅浅的沙滩上总是有很多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在玩沙戏水,也有不少情侣光着脚走在沙上,享受着晚潮偶尔没过脚面的凉爽。只是每次路过那里,我妈必然会拽着我避开,从靠里面的一排椰树旁边小路穿过。

相对于昏暗的偏僻小径,我自然是想路过广场,看看人群的欢愉闲散,心情总是舒适不少。回头好奇地看向我妈:“外面那边多好,你干嘛非要走这条路?”

我妈一脸避讳:“你少走那里,淹死好几个了,不吉利。”

是了,我这才想起来,那处是海滩唯一能够下海游泳的入口。平日里不少小孩和年轻人喜欢从那里入海游上一圈,平常的话倒没什么。只是很多年轻人,闲来没事,总是在凌晨半夜喝得醉醺醺的来这边玩,一群人兴致来了就脱了衣服下去游个海泳,一来二去的这附近时不时就传来消息又淹死了人,一年到头总是会发生几桩悲剧,听着让人唏嘘不已。

只是事故发生罢了,我妈却总觉得很邪门,她格外信这些阴阳生死之类的事,所以总是尤其避讳那个地方,连走近都不愿意。我嘛,一个生死信天的傻大胆,鬼神之事在我看来实在是开口就编的事情而已,哪有什么真,于是每次看着我妈揣揣的模样总是在心里不屑地摇摇头。


2.


那天我妈外出聚会,我便一个人出去散步。

沿着海岸线,一路走过来,耳机里听着cry me a river。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个地方,今天的沙滩上只有寥寥几人,我鬼使神差地向那里走过去。你要是问我为什么,我是说不出原因的,倒也没有刻意。

沙子有些粗粝,硌着脚并不是很舒服,海水却是格外冰凉,我无聊的踢了几下水,就赶快上来了。

其实每天晚饭后沿着海岸线走一圈是极舒服的,人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每天走一圈我就自我欺骗又可以多活一年。

只是第二天起床,我感觉身上有点痒痒的,倒也没当回事,抠抠挠挠一天下来,发现竟然浑身发痒,好像过敏。可能是花粉过敏,前两天二姑姑送了一盆花,爸爸赶紧转送给了三姨夫。也有可能是床被上的螨虫,趁着大太阳天把一整套床品洗了暴晒,依旧没用。来来回回折腾,依旧是浑身发痒。

要说多严重也没有,也并没有浑身疹子看着让人心慌,不过是身上一条条挠出来印子。痒劲儿也不重,可是隐隐一阵一阵的也是让人恼火。

就这么痒了三四天,连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开了几副药也没什么大用,我悻悻地在心里头骂了一句可真是见鬼了。


3.


“你还真是见鬼了。”就在我翻来覆去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耳朵听到了一句话。

我x!吓得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我真真是被吓破胆了,屁滚尿流的打开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在瑟瑟发抖。

“谁?你丫谁啊?”我感觉喉头冒烟,挤出来一句话都费了浑身力气。

“诶,我叫罗锁,不过你也不认识我。我跟你说这个干嘛?我现在也不是罗锁了...但我跟你说了吧,你应该也不信,我怎么跟你解释啊,真是烦死了。”那个声音听着挺年轻的,但是莫名其妙地叨叨,翻来覆去地说一些奇怪的话。

“不是,你到底是谁?你瞎叨逼叨些什么玩意儿?”我稍稍缓过神,发现那个声音一直在碎碎念地自说自话,胆怯开始消退,我不耐烦了。

“噢,对对对,你才是正事。”

我仍然维持在趴在地上这个不雅的姿势,但是已经翻了一个白眼,这都是些什么鬼?

“我还真是个鬼,诶,也不对,我现在才觉得鬼这个字也太难听了,太不尊重人了!也不对,我也不是人,诶,总而言之,太不尊重我们了!”

“大哥,你行不行啊?你有事快说行不行?”我大概理解了孙猴子被唐僧念紧箍咒的感觉了,真是头都大了。

“噢,好好好,你看我又忘了你这茬儿,不好意思啊。你最近是不是浑身发痒来着?”

被他说起,我感觉身上又有点痒,不由自主地伸手挠了挠,“是啊,痒死了,怎么都不好。怎么着,不会是你弄的吧?”

“嘿嘿,还真不是我,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说,是我们。”这声音一笑,听着贱贱的,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又故意停了一下,吊着我的胃口。

“...”我内心已经完全没有了恐惧,急性子上来了实在受不住它玩这种低级把戏。“你有事说事,能不能别磨磨唧唧的?”

“...哦,”这估计是个恃强凌弱的主,也可能第一次被人凶,再说话一股子可怜兮兮的味道了,“你别生气,我说。你是过敏了,但不是什么花粉过敏,你瞎折腾那些没用。你是对我们过敏。”

我对你们过敏?听着可真是新鲜极了,“那你们是什么?”

“我们是...鬼,诶!我就说鬼真的太难听了,一点都不高级,我们应该是魂魄!”听上去它竟然有几分难以启齿的感觉,又自我安慰了一番。

这信息量太大,我脑子一时间空了一拍,这都是什么和什么?中华上下五千年,我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过对鬼过敏的。

“喂!我说了请叫我们魂魄!尊重一下我们好吧?”它应该是能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又在那里抗议。

“你个死鬼,闭嘴!”脑子本来就乱哄哄的,它还在瞎叫唤,我对着空气吼了一声。

“喔...”它终于消停了片刻。


4.


我重新回到了床上,双眼无神看着天花板,一时间理不出个头绪。

“你说我对鬼过敏,我怎么会碰上你们的?”

“就那天咯,你路过海湾公园。那天天气不错,我们也是要乘乘凉的嘛,这地方这么热,所以我们都在那儿开趴。谁知道你就过来了,可能是那天我们鬼数太多,你被沾得有点多吧。”它讪讪地解释。

“阴气太重?人家不都说阴阳相隔,两两不搭界,我怎么会被沾上还过敏的?”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你确实是第一个诶。这事儿一出,我们四海八荒的鬼都来了,都来看你,你在我们这儿可有名了嘿!”

“什么叫都来看我?合着我这屋子里前几天都是鬼?”

“恩啊...那可不呗,我第一个来的,所以我把你这儿包下了,然后还收门票。你可真是我的大宝贝,帮我挣了三辆兰博基尼,金锡纸的!真牛逼!”

“...”一想到前几天,可能有几千个鬼挤在我这小房间,叽叽喳喳地围着我指指点点,说不定我前几天流口水还被他们瞅着了,得,这绝对是附赠娱乐项目,我捂进被窝里,鬼哭狼嚎地叫出来,“其他鬼呢?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了?”

“跑了啊,都给你吓跑了。前几天吧,他们过来看你,听不到你的声音,就是看个默剧。结果,谁让你刚才喊了一句见了鬼了,这句我们竟然都听到了,他们以为你真的能瞅着他们了,都被你吓跑了呗。还好我是提前收了门票,嘿嘿。”

这绝对是一个财迷鬼,我真是服了。“奇了怪了,合着我前几天说话啥的你都听不到?”

“是呗,我也被你吓够呛。当初我还想吓吓你的,结果发现你根本听不见我说话,这才收个默剧门票,我还得找女鬼过来给你配音,又花一笔钱。要是我们能听到你说话,我能多挣好多呢!”

“那你今儿怎么能听见了?还能知道我想什么?”我已经不知道给它翻了多少个白眼了。

“鬼知道怎么回事?!不,鬼都不知道!就突然你说了句话,把他们给吓跑了,我才发现我还能听到你心里想什么...哎呀,你别再想揍我了,你又碰不到我。”

也是,我倒是碰不到它,暗暗按捺住心里的怨气。


5.


这事儿真是奇怪,我莫名其妙地沾染了鬼气,还能听见它们说话。怎么?我难道是天选之人,摇身一变成为了沟通阴阳两界的使者?

啰嗦的罗锁向我保证不会再售卖门票让我清净一段时间后,我则要处理一下阳界的问题了。

这事儿听起来邪门,估计度娘也没什么结果,要问到知乎上估计别人彻底把“编乎”的名号坐实了。第二天起来,我试着旁敲侧击地向我妈提了两句,我妈头都没抬回了她闺蜜的微信,然后对着我爹说:“昨晚我也做梦来着。”

我爸也是个无神论者,我试着用不那么玄幻的说法向他解释了一下,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爸拿起手机准备预约精神科。

疯求了,我暗自摇头,终于得以明白第一个提出地圆说的学者的心情,世人皆醉我独醒,天才真是孤独地寂寞啊!

罗锁建议我再去一趟那个海滩,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


6.


沙石还是这么粗粝,海水也依旧很冰。

唯一不同的是,我既可以听见现实中小孩在嬉笑打闹,也能听见上空传来群鬼们的喃喃细语,两种声音交混,吵极了。

我有一搭没一搭踢着水,无意中听见后面两个看小孩的妈妈在交谈,隐约中提及了一些“女生、可怜”的字眼。于是好奇地向前走去,终于听清了,

“是的呀,那个家庭也是惨,家里就她一个。刚工作没两年吧,家里还给介绍了一个男朋友。就这么没了,爸爸妈妈要哭死了啊。听说她也就是脚一滑摔了一跤,还不是淹死的,这命啊,说没就没了。”

“这片海也是怪了,每年都要死几个,造孽啊。”

我好奇地看着他们,原来前几天又死了一个女生,真是可怜。

想着想着,好像天上下了雨,我一摸头顶,湿漉漉的,手拿下来一看,满手的鲜血。

我像是明白了什么,再回头看那两个妈妈,愈来愈远。而我的手,从手指关节,一点点透明,那些鲜血融入海面,直至消失。

我朝着岸边大喊,声嘶力竭,可是没有人回头,没有人听见,年轻人依旧互相依偎,孩子依旧在堆城堡,没有人看向我这里。

我看见了罗锁,他一身白衣,不再是那个啰嗦的鬼,眉眼中一片安宁,有些怜悯地对我说:“都是命,睡吧,睡着就好了。”

我终于坠入浅海,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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